风很大。
吹得人站不稳。

这里是未完工的摩天大楼顶端,几百米的高空。裸露的钢筋骨架像巨兽的肋骨,撕开黄昏。

脚下,是被天灾蹂躏又奇迹般缝合的城市。
与其说是城市,不如说是个巨大的工地。
钢筋水泥的腥味混着尘土,被狂风灌进鼻腔,有点呛人。

远处,起重机的长臂正把一块巨大的预制板吊向高空,焊接的火花爆开,像一颗颗转瞬即逝的碎星。地面上,车流已经重新汇成了光的河流,带着喧嚣与焦躁,涌向城市的四面八方。

人间,又活过来了。

风吹起江澈的衣角,猎猎作响。他旁边的凌霜,银灰色的长发也被吹得向后扬起,像一面沉默的旗。

两人谁都没说话。
就这么站着,俯瞰着这座他们从地狱里拽回来的城市。

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,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交叠,难分彼此。

“天钧是个蠢蛋。”
许久,江澈开口了。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,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凌霜耳朵里。

凌霜侧头看他。

“它只懂逻辑,不懂人心。”江澈指了指脚下那片由无数灯火构成的星海,“它能计算出一万种最优解,却算不出为什么会有人为了救一只猫,横穿马路。”

“它需要一个翻译。一个能把这些乱七八糟、毫无逻辑的人类情感,翻译成它能听懂的语言的人。”

江澈转过头,迎上凌霜的目光。她的瞳孔里,映着万家灯火,那片温暖的光,正一点点融化她眼底最后一丝属于“衡吏”的冰冷。

“而我,”江澈扯了扯嘴角,带着一丝自嘲,“我是个行走的BUG,天生就是来破坏规则的。可一个没有边界的BUG,只会让系统彻底崩溃。”

“我需要一把尺子。”
他盯着她,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。
“一把能随时敲我脑袋,告诉我‘别过界’的尺子。”

他深吸一口高空冰冷的空气,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“天钧需要一个逻辑翻译官,我需要一个秩序看门人。”

“凌霜,当‘庇护所’的第一个守护者。”

“和我一起。”

这不是命令,也不是请求。
是一份赌上了一切的邀约。

凌霜没有立刻回答。
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,重新望向那片比晚霞更璀璨的人间灯火。

她曾以为自己就是秩序本身。
冰冷的,绝对的,不容任何错误的秩序。为此,她可以清除一切,包括她自己。
直到她遇见江澈。
直到她为了守护,亲手背叛了自己所信奉的一切。
她才明白,那不是秩序。

那是牢笼。

真正的秩序,不是抹杀一切意外。
而是给所有愿意向善的意外,一个存在的空间。

城市的灯火,在她银灰色的瞳孔里跳动,像有了生命。

她缓缓开口,声音很轻,却仿佛带着整座城市的重量。

“我过去……执行的不是秩序。”

晚风呼啸。

“是牢笼。”

她转过身,迎着江澈的目光,一字一句。

“现在才是。”

她接受了。
变量与秩序,在城市之巅,达成了最终的共识。

……

但他们不知道。
就在他们以为最深的黑暗已经过去时,一道真正冰冷的、来自宇宙深渊的注视,已然降临。

视角被瞬间抽离。

穿过云层,越过大气,掠过孤寂的月球。
太阳系的星辰在视野中飞速倒退。

最终,画面定格在一片连光都无法逃逸的、绝对死寂的黑暗宇宙空间。

一支舰队。
一支沉默到令人窒息的舰队,正在虚无中航行。

构成这支舰队的,不是金属,不是血肉。
而是一块块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色水晶。它们有的像狰狞的蝗虫,有的像锋利的刀锋,所过之处,沿途的星辰光芒,并非被遮挡,而是被彻底地、连同其存在的概念一起,嚼碎,吞下,归于虚无。

“寂灭圣堂”。
一支以终结宇宙所有“存在”为使命的,病毒舰队。

在舰队核心,一艘教堂尖顶般的旗舰内。
一个无法被言语描述的意识体,悬浮在中央。

它的面前,是一幅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宇宙星图。
大部分光点,都已是死寂的灰色。

就在刚刚,其中一个曾被标记为暗红色,代号为G-77139号“病灶”的光点——太阳系——发生了变化。

那个代表“病入膏肓”、“即将腐烂”的暗红色,突然停止了闪烁。
紧接着。
一缕微弱,但却无比纯净的白色光芒,从光点核心,亮了起来。

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,突然挣脱了所有病毒,开始以一种不合逻辑的速度,自我痊愈。

“自愈”?

这个概念,在“寂灭圣堂”的知识库中,根本不存在。

被称为“聆风者”的意识体,化作一道无声的指令,瞬间传遍整个舰队。

“病灶G-77139,出现未知‘自愈’特征。”

“威胁等级,未知。”

“目标优先级……提至最高。”

冰冷的指令不带一丝情感。

“派遣‘观察者’。”

“解析该‘抗体’。”

“在彻底理解之前……”

“……禁止清除。”

一个更巨大、更阴冷、更无法被理解的威胁,已将它那充满“科研兴趣”的目光,投向了这颗刚刚获得新生的星球。

第一卷,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