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人间神狱》正文0 | 第97章 死寂的电话亭 |
冷。
冷得像有根钢针,从尾椎骨一路捅上天灵盖。
江澈猛地一哆嗦,醒了。
眼前是桥洞顶,潮湿的水泥糊成一片模糊的色块,散发着铁锈和霉菌混合的腥气。
每一次呼吸,肺都像个破风箱,火辣辣地疼。
他试着动了动。
嘶——
左肩的伤口崩开,和破布衣服黏在一起。骨折的右手腕肿得像个紫皮寿包,轻轻一碰,神经就像一万根烧红的针,同时往脑子里扎。
他昏过去多久了?
不知道。
只知道饿。
饿得胃里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疯狂搅动,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掏空。
江澈艰难地抬头,看向桥洞外。
远处的高楼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,像一个温暖又遥远的玻璃鱼缸,把他隔绝在外。那里面的每一扇窗,都装着一个叫“正常”的生活。
而他,是条被捞出来扔在水泥地上的鱼,除了苟延残喘,什么都做不了。
那个在图书馆里翻艺术史,为了几块钱颜料差价跟老板磨半天的学生江澈……
死了。
死在那场夜市冲天的火光里。
死在烂尾楼冰冷的枪口下。
死在被整个世界追杀的逃亡路上。
现在活着的这个东西,是什么?
江澈撑着地面,用唯一能动的左手,一点点把自己这具破烂的身体推起来。骨头节“咔咔”作响,他咬着牙,把痛呼死死压在喉咙里。
站稳。
这个最简单的动作,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。
他像个影子,贴着墙根,融进更深的夜色里。
活下去。
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。
像野兽的本能。
街边快餐店的后巷,泔水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。江澈没有丝毫犹豫,一头扎了进去。
指尖碰到一手黏腻的油脂,然后,触到了一点硬硬的、熟悉的东西。
半盒薯条。
冰冷,僵硬,被酱汁泡得软塌塌。
江澈靠着油腻的墙壁,狼吞虎咽,像是品尝着世上最顶级的珍馐。
远处,一道手电的光柱扫过。
巡警!
江澈瞳孔一缩,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,瞬间钻进黑暗。他用尽全力,双手抠住一个沉重的井盖边缘,猛地发力掀开一条缝,侧身滚了进去!
“哐当。”
头顶的世界被彻底封死。
冰冷的污水瞬间淹没脚踝,黑暗里,老鼠吱吱的尖叫声此起彼伏。
但江澈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安全了。
……
不知道在城市的下水道和阴影里穿行了多久,当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,晨曦像一把灰色的手术刀,划开了地平线时,江澈也走到了极限。
眼前阵阵发黑,双腿像灌了铅。
就在他准备随便找个角落躺下,听天由命时,一抹红色,闯入了他的视野。
一个公共电话亭。
像一口红色的铁皮棺材,孤零零地立在破败的老街尽头。
希望?
不。
江澈的脑子已经不会思考这么复杂的东西了。他只知道,那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步。
他几乎是扑过去的,一把拉开“吱呀”作响的门。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逃跑时攥在手心、不知从哪捡来的硬币,颤抖着塞了进去。
“叮当……”
金属碰撞声,前所未有的悦耳。
他拿出那张被血和污垢浸透的纸条,用冻僵的手指,一个一个,按下了那串早已刻在骨子里的号码。
嘟——
嘟——
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,江澈靠在冰冷的玻璃上,闭上了眼。
他的人生,他的一切,都悬在这根线上。
“喂。”
电话通了。
陈骸的声音一如既往,冷得像块冰,没有半点情绪,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打来。
江澈张了张嘴,喉咙里挤出两个字:“是我……”
“蠢货。”
陈骸冷冰冰地打断了他,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厌烦,“动静太大了。黄金王朝的人跟疯狗一样在找你,律者那边也把你的威胁等级提到了最高。我现在自己都一身骚,你还指望我给你擦屁股?”
一盆冰水,从头浇到脚。
江澈的心脏,连同他最后一丝侥幸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他张着嘴,却发不出声音,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狠狠地来回摩擦。
过了许久,他才用尽全身力气,问出了那个问题:
“我该……去哪?”
电话那头,是死一样的沉默。
江澈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,一下,又一下,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。他甚至能想象出,陈骸在那头,正用一种评估垃圾的眼神,冷漠地盘算着他最后那点利用价值。
终于。
“城南,磐石格斗俱乐部。”
陈骸的声音再度响起,比刚才更加冷酷,像是在宣判。
“去找一个叫隗山的战斗疯子,他只认拳头。”
“但他身边有个叫‘筹海’的谋士,真正拿主意的是那个人。如果你不能让筹海看到你的用处,隗山会把你像条死狗一样扔出来。”
陈骸顿了顿,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,下了最后的通牒。
“你会死得比现在更快,更惨。”
“这是废物利用,也是你唯一的活路。”
嘟……嘟……嘟……
电话,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。
江澈握着冰冷的听筒,一动不动。
晨曦的光透过满是污痕的玻璃,照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。
废物利用。
呵。
原来他不是什么学生,不是什么破局的“变量”,他就是一件可以被随时丢弃的“废物”。
江澈忽然笑了。
无声地,肩膀轻轻耸动。
但随着这个笑容,他眼底深处最后一点迷茫和祈求,彻底熄灭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被逼到绝路后,狼一般的凶狠和决绝。
不再指望任何人。
不再依赖任何人。
他,就是他自己唯一的赌注。
“哐——”
江澈推开电话亭的门,拖着这副残破的身体,站在了清晨冰冷的风里。
他抬头,望向城南的方向。
废物?
好啊。
那就让你们看看,一件“废物”,是怎么活下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