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人间神狱》 第39章 化石的目录

上一课的学费,是一条人命。

千指婆婆的死,像一枚滚烫的烙铁,在江澈灵魂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疤。

而今天这一课,在上课之前,陈骸甚至没跟他说课程的名字。

男人只是领着他,一头扎进了“静滞之巢”的最深处。

穿过迷宫般的书架,空气里的味道变了。不再是旧纸和尘埃,而是一种更古老、更沉闷的腐朽气味。

像打开了一座尘封千年的古墓。

尽头,是一扇毫不起眼的铁门。

“吱——呀——”

陈骸用钥匙拧开门锁,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骨头在惨叫。

门后的世界,让江澈的呼吸停了一瞬。

这里不像书库,更像一间私人到变态的标本陈列室。

或者说,神明的停尸房。

墙壁上,一个个密封的玻璃柜嵌在其中,幽幽地反着光。

每一个柜子里,都封存着一件“遗物”。

一把青铜匕首,上面的锈迹是暗红色的,像是凝固的血。
一块被雷劈过的焦黑木头,表面残留着诡异的银色纹路,像神经,又像电路。
一个黄金面具,眼眶空洞,造型是古埃及的样式,嘴角却翘起一个嘲弄的弧度。

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,蒙着灰,像是死透了。

可江澈知道,它们没死。

不,应该说,它们“死”得不甘心。

他能感觉到,一股极微弱,却又顽固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,正从玻璃后面渗透出来。

它们就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蚊子,身体早已僵硬,但那份临死前的执念,却被永远地保存了下来。

“感觉到了?”

陈骸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,没什么意外的语气,仿佛在问“吃饭了吗”。

“这就是‘权柄碎片’。旧神被打碎后,散落在人间的神格。像病毒,也像癌细胞,寄生在这个世界上。”

他走到那把青公匕首前,干瘦的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敲了敲。

笃。笃。

“它们是囚犯的遗骸,也是囚犯的解药。”陈骸的语调平得像一条直线,“想在这座监狱里活下去,唯一的办法,就是找到它们,‘回忆’起它们,然后把它们……吃下去。重新拼凑起你自己的神格。”

“这些碎片,大致分三种。”

他伸出第一根手指,瘦得像一截枯枝。

“第一种,‘器物碎片’。最常见,也最稳定。就是你眼前的这些。它们寄生在和神明有关的东西上。可能是祂用过的杯子,可能是祂杀人时见证者脚下的一块石头。大部分觉醒者,都是从这种碎片入门的。”

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,指向墙上一副古老的航海图。

“第二种,‘地脉碎片’。它们盘踞在某个地方,跟地球的磁场能量搅和在一起,更强大,也更要命。你之前逃进去的那个废弃工业区,地下就盘踞着一道‘衰变’之神的碎片。所以那里的物理规则一团糟,连光都会拐弯。我们管那种地方叫‘法则污染区’。”

江澈心头一跳。

原来是这样。

当初他对那片区域发自内心的厌恶和恐惧,不是错觉。是他的本能,在抗拒另一股更强大的、充满恶意的神性。

“至于第三种……”

陈骸的声音里,第一次透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凝重。他缓缓伸出第三根手指。

“……‘血脉碎片’。”

“有些最棘手的权柄,会钻进活人的血脉里,一代,一代地传下去。”

陈骸发出一声干涩的、类似叹息的声响。

“那些神的后裔,他们自己什么都不知道,像普通人一样上学、工作、结婚、生孩子。但他们本身,就是一个个行走的‘权柄碎片’。一个活着的风暴眼。他们自己没感觉,却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滔天大祸。”

行走的……风暴眼……

江澈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。

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,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!

遗传性……精神分裂症。

父亲。

自己。

医生冰冷的诊断,纠缠了他整个青春期的诅咒,在这一刻,与“代代相传的血脉碎片”这几个字,轰然相撞!

难道……我……

这个足以颠覆他过去二十年人生的念头刚一冒头,就被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。

笃,笃笃。笃。

一长,两短,再一长。

陈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显然对这个访客很不满。他示意江澈别动,自己转身拉开了沉重的铁门。

门外是一个压低了的、沙哑的、带着神经质警惕的声音。

几分钟后,陈骸走了回来,身后跟了个瘦小的影子。

那人裹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兜帽衫,脸完全藏在阴影里。他一进来,就像只受惊的老鼠,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,最后目光死死钉在了江澈身上。

他身体猛地一僵,几乎是蹿到了陈骸背后,仿佛江澈是什么瘟疫。

“老家伙,有新人?”沙哑的声音里全是戒备。

“我的客人。”陈骸的回答言简意赅。

那个被称为“老家伙”的兜帽人显然还想说什么,但陈骸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:“墨鸦,东西呢?”

“当然。”代号“墨鸦”的兜帽人,这才从陈骸身后探出半个身子,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,飞快地塞给陈骸,眼睛还死死地盯着江澈。

“城里那帮‘白大褂’的最新动向,还有几个新冒头‘病人’的位置,全在里面。”

陈骸接过东西,看也没看,反手从旁边抽屉里,捻出一小撮灰白色粉末,用纸包好,丢了过去。

“你要的‘无相之尘’。”

墨鸦一把接住,像是抢到了什么宝贝,迅速揣进怀里。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,一边往门口退,一边压着嗓子抱怨:

“最近风声太紧,生意不好做。妈的,连‘万源集市’的入场券都涨价了,阎老头真是掉钱眼里了!再这样下去,我们这些跑腿的,饭都吃不起了。”

万源集市?阎老头?

江澈默不作声,把这两个名字记了下来。

墨鸦已经退到了门口,阴影下的目光像针一样,最后扎了江澈一下。

“老家伙,管好你的客人,别把麻烦带到这儿来。”他发出最后的警告,“这里是巢穴,不是垃圾站。”

说完,他闪出门外,彻底消失在黑暗里。

房间重归死寂。

墨鸦那毫不掩饰的敌意和猜忌,像一盆冰水,浇灭了江澈心中因千指婆婆而燃起的那一丝对“同类”的微弱火苗。

“看到了吗?”

陈骸转过身,脸上那万年不变的疲惫,此刻显得格外讽刺。

“这就是绝大多数‘同类’的样子。”

“没有信任,只有交易。”

“没有同伴,只有恐惧。”

冰冷的话语,像手术刀,精准地剖开了江澈心中最后一丝幻想。

他缓缓吸了一口气,再吐出来时,胸腔里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温情,已经凉透了。

孤独,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。

陈骸似乎对他的变化很满意,点了点头。他走到一张落满灰尘的工作台前,拿起一本厚重的图册,扔在江澈面前。

“砰!”

图册砸在桌上,扬起一片灰尘。

封面上,是烫金的城市博物馆标志。

“理论课,上完了。”

陈骸用下巴指了指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图册。

“现在,为你自己,也为千指婆婆……”

“选一件武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