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快走!你把不该来的东西引来了!”
耳机里,陈骸的声音第一次变了调,尖锐,急促,像一根钢针扎进江澈混沌的脑子里。
“咳!咳咳——”
江澈猛地呛咳,咳出的不是口水,是带着血沫的酸水。他整个人像被拧干的抹布,骨头缝里都透着虚弱。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,每一次心跳都扯着内脏火辣辣地疼。
他想站起来。
撑住地面的手掌一用力,手臂却筛糠似的抖个不停。肌肉纤维发出被榨干的哀嚎,身体重得像灌满了水银。
“扑通。”
他失败了,膝盖一软,又重重跪了回去。
原来这就是代价。精神世界里翻江倒海,现实里却连条狗都不如。
耳机里的电流声“滋啦”一响,陈骸的声音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,像在谈论一件快要报废的工具。
“别死在那儿,你的债还没还清。”
“你那几条路全废了。听我的,现在,立刻,从你左后方那条维修通道滚回去。我在B出口等你。”
B出口?最远、最绕的一条路。
妈的。
求生的本能像被踩灭的烟头,在满是灰烬的身体里,竟又迸出一点火星。
江澈咬碎了后槽牙,满嘴的血腥味和铁锈味。他放弃了站立,四肢着地,像一头被猎人打断了脊梁的狼,屈辱地,一寸一寸地,朝着黑暗深处爬去。
回去的路,是地狱。
黑暗的管道里,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玻璃碴子。每一次膝盖与地面摩擦,都带起一片火辣的剧痛。
意识时断时续。
眼前一会儿是那浩瀚如宇宙星海的图书馆,一会儿又变成了姐姐江荷在厨房里那个瘦削的背影。
“活下去……”
他不知道在念给谁听。
当他再次经过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骸骨时,这一次,他心里出奇的平静。
那空洞的眼眶仿佛在无声地对他说:你活下来了。
是啊。
我他妈的,活下来了。
江澈没有停顿,从它旁边艰难地爬过,心中那点残存的恐惧,被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了下去。
是“幸存”的分量。
……
不知道爬了多久。
当他从一个长满滑腻苔藓的地下出口滚出来时,整个人像一滩烂泥,连动一动眼皮的力气都没了。
一双手臂架住了他,动作粗暴得像是拖拽一袋垃圾。
是陈骸。
老人干瘦得像一截风干的树桩,看都没看他一眼,一根枯柴似的手指,轻轻搭在了江澈的额头上。
指尖冰凉,像死人一样。
一股微弱又中正的气息探了进来,小心翼翼地,像是在探查一件极度危险的物品。
陈骸闭着眼。
三秒后,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,眼角猛地一抽!那双始终半眯着的眼睛,也骤然睁开了一瞬,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。
但这情绪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
快到江澈甚至以为是自己脱力产生的幻觉。
陈骸面无表情地收回手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“走。”
一个字。
他半拖半拽,把江澈弄回了那个叫“静滞之巢”的地下室。
回到熟悉的行军床上,江澈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爬回来。陈骸没管他,自顾自倒了杯水,撒了点盐,搅了搅,粗暴地塞进他手里。
“喝了。”
江澈渴得嗓子冒烟,抓起杯子一饮而尽。滚烫的盐水划过喉咙,冲进胃里,一股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,也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。
他靠在床头,大口喘着气。
陈骸背对着他,在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前整理着什么,头也不回地开口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“今天天气不错”。
“好消息是,你活下来了。”
江澈还没来得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,老人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浑身一僵。
“坏消息是,从现在开始,你惹上大麻烦了。”
陈骸转过身,那双浑浊的眼睛里,第一次露出了某种……怜悯?不,更像是看一个死人时的嘲弄。
“以前,你顶多算阴沟里一只没人注意的耗子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,指了指头顶那盏昏暗的,接触不良还“滋滋”作响的白炽灯。
“现在,你就是这黑夜里,唯一一个开了灯的厕所。”
“光不强,但足够醒目。周围所有闻着味儿的苍蝇、野狗、变态……都会朝你这儿来。”
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。
“你不再是被动地被追杀。”
“从你吞掉那玩意儿的瞬间开始,你就在主动地,向整个黑暗世界广播你的坐标。”
开了灯的……厕所?
江澈的脸,“唰”地一下,白了。
他终于明白陈骸那句“你把不该来的东西引来了”是什么意思。
陈骸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,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,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。他转身走回书架的阴影里,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,却像一柄重锤,狠狠砸在江澈的心口。
“好好享受吧,‘灯塔’先生。”
江澈躺了下去,用手臂盖住眼睛。身体因为脱力、后怕和对未来的恐惧,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。
他没看见。
在书架最深的阴影里,陈骸靠着冰冷的铁架,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。
那根刚刚触碰过江澈额头的手指,此刻,仍在无法抑制地,剧烈颤抖。
他闭上眼,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刚才感知到的景象。
灯塔?
不……不对。
那不是光。
那是一个点,一个无比凝练、无比深邃,仿佛要将周围所有光线、规则、存在……全都吸进去的……黑洞。
“灯塔吗……”
陈骸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,低声自语,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,一丝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颤栗。
“呵……他不是在发光。”
“他是在……吞噬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