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人间神狱》正文 | 第246章 数据不会流泪
决战第三小时。
上海，黄浦江上空。
轰——！
一只由浑浊江水、淤泥和沉船废铁搅合成的巨手，裹挟着腥风，从天幕的暗红中轰然拍下！
凌霜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濒临极限的银色折线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。
狂暴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。
她喘着气，每一次呼吸，喉咙里都泛起一股铁锈味，肺叶火烧火燎。
这一个小时里，她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斩碎这些怪物了。
十次？还是十二次？
没意义。
只要脚下那条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、如同沸腾沥青般的黄浦江没有干涸，这三尊“秩序巨像”就能无限重生。
它们从三个方向，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。
握着光刃的右手，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地轻微颤抖。神性力量的消耗，早已越过了那条名为“枯竭”的红线。
她快撑不住了。
然而，就在下一个瞬间。
毫无征兆地。
三尊巨像的围攻，停了。
就像一部电影被按下了暂停键，它们高举的巨拳、张开的血口，全都凝固在半空，化作三座沉默的山峰。
死寂。
一股比刚才的狂轰滥炸更加令人窒息的压力，笼罩了这片天空。
来了。
凌霜喉咙一紧。
一道身影，无声无息地，从正前方那尊巨像的头顶“流淌”了出来。
那是一个由液态金属构成的人形轮廓，通体光滑如镜，却诡异地映不出天空的红光，也映不出凌霜浴血的身影。
无面，无相，无性别。
它不是一个“生物”，而是一团绝对理性的几何体。
律者系统的高级AI——“算官”。
它没有立刻攻击，只是静静悬浮着。一道没有丝毫音调起伏的合成音，仿佛一根冰冷的探针，直接刺入凌霜的意识深处：
【前衡吏单位734，凌霜。】
【行为分析：正在保护下方城市中的‘待清除数据’。】
【系统演算：为压制你的无效抵抗，已额外损耗能源百分之七点三。】
那声音不带任何情绪，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。
【结论：你的行为，毫无逻辑意义。】
【指令：解释你的非优化选择。】
与其说是质问，不如说是一次程序错误的排查。
凌霜缓缓抬起头，迎向那片虚无的“面孔”。她的目光穿过了它，投向了下方。
那座在天灾阴影下，依旧亮着无数光点的城市。
她能“看”到。
高架桥下，一名年轻的士兵正用嘶哑的嗓子吼着，将一个走散的小女孩塞进她母亲的怀里。
临时避难所里，一位满头白发的医生，正借着应急灯昏暗的光，为一个伤员包扎伤口。
街角，一对年轻的情侣紧紧相拥，男人在女人耳边，不知是在说着安慰，还是最后的告别。
混乱，恐惧，绝望。
以及……在这一切之上，那些名为“爱”与“希望”的，无法被量化，无法被理解的“冗余数据”。
凌霜银灰色的眼瞳里，曾有的迷惘与挣扎早已被洗去。
此刻，只剩下一种清澈见底的平静。
她抬起眼，将自己的答案，清晰地传了回去。
“因为数据不会流泪。”
这句话，没有任何逻辑。
甚至，可以说毫无信息量。
它只是一个陈述句。
一个属于“人”的陈述句。
嗡——！
一瞬间，算官那由绝对逻辑构成的核心，出现了长达零点零一秒的宕机。
它的液态金属身躯表面，仿佛信号不良的屏幕，闪过一抹极其细微的、扭曲的电弧。就像一台全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，被强行灌入了一段无法解析的悖论代码。
零点零一秒后，停滞结束。
算官的身躯，恢复了绝对光滑。
那道冰冷的合成音再度响起，不再是排查，而是最终的宣判。
【确认。逻辑核心已被‘人性病毒’终端深度污染。】
【前衡吏单位734，清除优先级……提升至最高。】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算官的身影骤然分解！
它化作一条奔涌的银色数据长河，以雷霆万钧之势，猛地灌入前方那尊秩序巨像的胸膛！
“吼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仿佛能撕裂苍穹的咆哮，轰然炸响！
被附身的巨像，体型瞬间暴涨一倍！原本浑浊的江水之躯，竟开始浮现出无数精密复杂的金色纹路，如同神明躯体上的集成电路！
一股远超之前的、足以冻结法则的恐怖威压，轰然降临！
……
与此同时。
永寂书库。
啪！
一声轻响。
筹海手中的茶杯，悄然裂开了一道缝。
他的瞳孔，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。
就在刚才，石壁地图上，代表凌霜的那枚银色信标，在疯狂爆闪了几下后……
彻底变成了象征生命垂危的，纯黑色。
同一时间，另一侧，代表隗山的光点，也已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。
完了。
这个念头，像一根冰锥，狠狠扎进筹海的大脑。
他所有的推演，所有的布局，在天钧那近乎无穷无尽的、绝对理性的力量面前，像个笑话。
再这样下去，十分钟。
不，最多五分钟，地面战场将全线崩溃。
到那时，就算江澈在地心赢了，迎接他的，也只会是一个被彻底清洗过的、死寂一片的地球。
不能……
不能就这么结束。
周源的牺牲、陈骸的嘱托、江澈独自走向地心的背影……一幕幕画面，在他眼前疯狂闪过。
筹海布满血丝的眼中，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，或者说……疯狂。
他猛地吸了一口气，仿佛要抽干胸腔里最后的一丝犹豫。
他缓缓地、珍而重之地，从贴身怀中，取出了一枚东西。
那是一枚不知由何种沉木雕刻而成的古老令牌。
令牌的形状，是一只闭上了双眼，陷入永恒寂静的蝉。
陈骸最后的遗物。
无相行者最后的希望。
——“静默之钥”。
筹海死死地盯着这枚令牌，他知道，一旦敲响它，就再也没有回头路。
这不光是向世界宣告他们最后的反抗。
更是在……呼唤那些早已选择在世界各个角落里，“等死”的同伴。
他紧紧握住那枚冰冷的“静默之钥”，将体内最后一丝神性，毫无保留地凝聚于指尖。
然后，抬起了那根微微颤抖的手指。
对着那只沉睡的木蝉。
准备，敲下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