尖叫。
毫无征兆的，一声尖利、绝望到极致的惨叫，像一根钢针，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。
“啊啊啊啊——！”
是隗山的声音。
紧接着，是筹海压抑着剧痛的闷哼，凌霜短促的惊呼，最后……是一阵精神被活活撕裂时，江澈自己发出的，根本不似人声的嘶吼。
未来的回响，穿透了时间。
隗山虬结的肌肉瞬间炸起，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蛮牛。筹海死死握住动力杆，手背青筋暴起。
他们右侧十几米外，一艘一模一样的快艇，正幽灵般与他们并驾齐驱。
船上，是另一个“自己”。
那个“隗山”警惕地四下张望，那个“筹海”紧握船舵，而那个“江澈”……正痛苦地捂着头。
“时间残影！”筹海低吼，声音绷得像一根钢丝，“别看！稳住心神！”
话音未落，江澈猛地睁眼，瞳孔缩成针尖！
“停船！”
他吼得撕心裂肺。
筹海的反应快到极致，几乎是条件反射，一把将动力杆猛地推回！
引擎声骤歇。
就在快艇因惯性向前滑行的瞬间，正前方的“海面”，那片破碎的现实倒影，毫无征兆地向上……凸起！
仿佛一只无形巨手，从水下托起了整片世界。
失重。
彻彻底底的失重感。
快艇，连同周围数千吨的海水，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，野蛮地拽向天空！
一条颠倒的瀑布！
水不往下流。
它在咆哮。
它在逆冲！
“稳住！”隗山一声爆喝，双脚像是钉子般铆在甲板上，双手死死扣住船舷，用自身恐怖的重量对抗那股能将钢铁撕碎的引力。
驾驶台前，筹海疯狂操作，试图调整推进器角度，对抗这颠倒的重力。
可一切都是徒劳。
他们正在被加速，被那条通天水柱拽向顶端——一片彻底的空间破碎地带。
那是绞肉机。
绝境。
江澈的大脑在剧痛中疯狂运转。
在他的感知里，这片引力场是由无数根旋转、绷紧的“法则丝线”构成的绞索。而在绞索之中，存在一个唯一的、不断移动的“结点”。
不是生路。
那里是引力最扭曲、最狂暴的奇点，是死亡的正中心。
但他的直觉，那源于“变量”神格的疯狂本能，却在向他尖叫。
去那里！
“筹海！”江澈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，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，“信我一次！就一次！”
“正前方！油门干到底！！”
筹海的瞳孔瞬间收缩。
理性在尖叫，告诉他那是自杀。
可他回头，只看了一眼江澈那双燃烧着绝对清醒与绝对疯狂的眼睛。
“抓稳了！”
筹海咆哮着，将动力杆狠狠推到了最底！
快艇的引擎发出濒死的哀鸣，不再挣扎，而是顺着那股沛然巨力，如同一支射向太阳的箭，笔直冲进了通天水柱的中心！
在被撕碎的前一秒。
快艇，精准地撞上了那个“结点”。
时间，仿佛凝固了。
下一秒，一股比引力更狂暴百倍的斥力，轰然爆发！
天旋地转。
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，当江澈从眩晕中恢复时，快艇已经冲出陷阱，正停在一片相对平稳的“海面”上。
身后，那条颠倒天河的奇景，正像一场无声的幻梦般缓缓消散。
活下来了。
隗山大口喘着粗气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。筹海浑身被冷汗浸透。
可江澈的脸色，却瞬间白得像一张纸。
那股“谐波频率”……清晰了。
它不再是杂音。
它变成了一首歌。
由亿万个声音，用亿万种语言，反复吟唱的一段“福音”。
“存在即痛苦……”
“思想即纷争……”
“回归终极的宁静，方为意义……”
那不是蛊惑。
不，它比蛊惑高级多了。
它是在“陈述”一个冰冷、绝对、不容辩驳的真理。这歌声像拥有生命的藤蔓，从他灵魂的每一道缝隙里钻进去，扎根，发芽。
他的人格，他的理性，正在被这宏大的虚无哲理，一点点地……溶解。
同化。
江澈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，死死咬住嘴唇，试图用剧痛对抗灵魂的崩解。
他要疯了。
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入那片“伟大的寂静”时——
一根冰凉的手指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，点在了他的太阳穴上。
是凌霜。
她一直像座冰雕，沉默地站在船尾，观察着一切。
这种症状，她见过。在律者的最高绝密档案里，被称为“终极模因污染”。标准处理流程只有一个：连同宿主，彻底湮灭。
可她看着江澈因抵抗而扭曲的脸，看着这个刚刚带领他们冲出绝境的“异常点”，那双银灰色的眼瞳里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名为“不忍”的挣扎。
最终，她伸出了手。
一股微弱但精纯到极致的秩序之力，如同一柄无形的手术刀，从她指尖探入，小心翼翼地在江澈的精神核心外，构建起一个由“绝对逻辑”组成的微型屏蔽罩。
她没有对抗污染，只是暂时将那“魔鬼的福音”，隔绝在外。
这是她第一次，主动援救一个“异常点”。
江澈的剧烈颤抖缓缓平息，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。
他喘息着，看向凌霜，看见她指尖尚未消散的银灰色微光，和那双……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温度的眼瞳。
“谢……”
他只发出了一个沙哑的音节。
凌霜什么也没说，默默收回手，重新退回阴影里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江澈深吸一口气，强压下心头的波澜，再次闭上眼。
不知又航行了多久，当快艇冲破最后一层空间迷雾时，筹海的声音传来，干涩而凝重。
“到了。”
江澈睁开眼。
前方，是一个直径超过公里的，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时空漩涡。
它像一个倾斜的宇宙磨盘，缓缓转动。边缘是无数被拉长、扭曲的星光与空间碎片，而中心，是能吞噬一切光线的、绝对的黑暗。
现实，正被这道宇宙的伤疤，不断撕碎、研磨，吞入其中。
筹海看着眼前的末日天灾，一字一顿。
“接下来，我们没有回头路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