嗡——
世界安静了。
不对。
是耳朵聋了。
尖锐的耳鸣像一根钢针,狠狠扎进江澈的大脑。天旋地转,五脏六腑仿佛全错了位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
他被死死拍在墙上,又滚下来,像个破麻袋。
混乱的脑海里,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回响,一个平静到可怕的声音。
“……是一个叫‘周源’的人。”
周源。
这个名字像一颗延迟引爆的炸弹,在震荡平息的死寂中,轰然炸开。
不是冰冷的代号,不是复仇的武器。
他有名字。
他叫周源。
迟来的悲伤,如同决堤的海啸,瞬间将江澈彻底淹没。
不是疼。
是心被活生生剜掉了一块,空洞得让人发疯。
“咔。”
指甲刺入掌心,剧痛让他找回了一丝清明。
不能停。
周源用命换来的时间,一秒都不能浪费。
“咳……咳咳!”
旁边的筹海吐出一口血沫,挣扎着爬到那扇厚重的合金闸门前,手刚碰到门板——
“嘶!”
他闪电般缩回手,掌心已经一片焦黑。
“焊死了。”筹海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,“外面的温度,把门和门框熔在了一起。我们被关死了。”
两个字,浇灭了所有希望。
但筹海没放弃。
这位顶级的谋士,哪怕被逼到绝路,大脑依旧在燃烧。他摸出最后一个战术手电,拧开。
一束微弱的光,成了这片钢铁棺材里唯一的神祇。
光柱在坚固的复合材料墙壁上缓缓移动,一寸一寸,像是在尸体上寻找伤口。通道的结构奇迹般地保持着完整,可这恰恰是最绝望的。
一个完美的、密不透风的牢笼。
突然,光柱猛地一顿。
定在了通道的另一端。
那里本该是与山体无缝连接的岩壁。
此刻,那面墙上,却蛛网般布满了恐怖的裂痕。正中心,赫然是一个半人高的、黑黢黢的窟窿!
“这……”筹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。
他冲过去,借着光亮检查着豁口边缘崭新的岩石断面,又抬头看了看通道笔直的结构,脑中无数数据疯狂闪过。
一个惊人的推论,让他浑身汗毛倒竖。
“我明白了……”他喃不可闻,声音里混杂着恐惧与敬畏,“他妈的……是个天才。”
他猛地回头看向江澈,眼神亮得吓人:“这不是爆炸!是‘湮灭’!周源引发的,是一场能量被完美约束的、向内坍缩的湮灭反应!”
“大部分能量都把自己‘吃掉’了,所以我们才没被汽化。而剩下的一小股,被这条通道压缩成了一柄看不见的攻城锤……笔直地轰了出去!”
筹海指着那个窟窿,声音都在发颤。
“他不是在自爆……他是用自己当钻头,在这座不可能的山体监狱里,硬生生给我们……钻出了一条生路!”
毁灭即是创造。
那个人,用自己的灰烬,铺成了他们求生的路。
两人没再多说一个字,强忍着全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,一前一后钻进了那个窟窿。
外面,是地狱。
扭曲的钢筋是魔鬼的肋骨,磨盘大的水泥块从头顶呼啸砸落。被斩断的高压电缆像毒蛇般垂下,末端“滋滋”地爆着致命的蓝色火花。
脚下每一次震动,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悲鸣。
这座巨大的钢铁坟墓,正在被死神亲手拆解。
“跟紧我!”筹海低吼,大脑已超负荷运转,“行动前,周源……他逼我记下了一份地图!是基地深层和山体结合部的结构弱点图!我当时还问他为什么……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!”
原来,从一开始,那个人就计划好了一切。
自己的死。
和战友的生。
江澈喉咙一紧,把涌上的情绪死死压回去,将一切都化作跟上脚步的力量。
他们在死亡迷宫里狂奔。
巨石在他们身后一秒的位置砸成齑粉。
电缆在他们头顶爆开,火雨四溅。
不知过了多久,筹海猛地扑进一条紧急排水通道,两人沿着湿滑的管壁翻滚滑行了数百米,重重摔进一个潮湿空旷的巨大空间。
一个废弃的潜艇船坞。
巨大的洞窟,冰冷的地下湖,远处一扇紧闭的钢铁水门。
出口!
可就在这时——
“嗡——”
远处那扇巨大的水门,伴随着沉闷的巨响,竟缓缓向上升起!
冰冷的湖水倒灌而入,激起滔天漩涡。
一艘通体漆黑的小型潜艇,如深海的幽灵,正从门外紧急下潜。
借着潜艇的航行灯,江澈看清了指挥塔上站着的人。
白大褂撕成了布条,脸上黑一道白一道,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。
他手里,死死攥着一个银色手提箱。
是顾衡!
他也看到了船坞边缘的江澈和筹海。
先是错愕,随即,那份错愕化为火山爆发般的怨毒与不甘。
基地毁了,最完美的作品“衔尾蛇”没了,他的一切都化为乌有。
他死死盯着江澈,那眼神仿佛要将江澈的模样刻进骨头里,挫骨扬灰。
然后,他毫不犹豫地转身,身影随着潜艇一同,没入那深不见底的、冰冷刺骨的黑暗湖水中。
“混蛋!”
筹海终于崩溃了,积攒的所有情绪在此刻炸裂。他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岩壁上,坚硬的岩石当场迸裂,指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,鲜血淋漓。
战友白死了。
一切都白费了。
罪魁祸首,带着最重要的东西,就在他们眼前跑了!
江澈却异常平静。
一种冰冷到凝固的平静。
他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恨意。那些情绪都被烧干了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、坚硬的灰烬。
他缓缓从怀中,摸出那个外壳已经严重变形、几乎被压成铁饼的数据硬盘。
周源用命换来的东西。
他们唯一的战利品。
他用尽全身力气,将它死死攥在手心,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骨生疼。
这份牺牲,绝不能白费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整个船坞开始剧烈摇晃,头顶的岩石大块大块地剥落,砸入湖中,激起冲天水柱。
那扇刚刚开启的水门,在潜艇通过后,又开始缓缓关闭。
唯一的出口,正在被彻底封死。
而通往地表的生路,似乎只剩下眼前这片深不见底的,地下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