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2章 思想瘟疫
“嗡——”
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颤，像是绷到极致的琴弦终于断裂。
静室内，千指婆婆那双悬在江澈上空、快成残影的手，猛地一僵。
下一秒，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，踉跄着后退半步，重重地靠在身后的纺锤拐杖上，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。
无数游离在空气中的法则丝线，失去了主人的操控，瞬间黯淡、消散。
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张力，荡然无存。
“好了。”
老妪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，透着一股要把命都呕出来的虚弱。
“那张破网……暂时，是补上了。”
隗山第一个冲了上去，死死盯着石床上江澈的脸。
有用了！
原本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，终于泛起了一丝活人的血色。虽然人还昏着，但之前那种濒死挣扎般的急促呼吸，已经变得平稳、深长。
“他什么时候能醒？”筹海跟上来，嗓子干得冒火。
千指婆婆费力地摇了摇头，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，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丝……后怕。
“不知道。”
她拄着拐杖，空洞的眼眶“望”向江澈的方向。
“我只是用秘法，把他那些快要散架的神性碎片强行‘缝’了起来，堵住了漏风的口子。但人能不能醒，醒来还是不是他，得看他自己在那场‘战争’里，还剩下几分神智。”
老妪顿了顿，仿佛在回忆刚才触摸到的某种禁忌，声音压得更低了。
“这孩子的神性……很怪，老身我闻所未闻。”
“它就像一团没有形状的火，什么都能烧，什么都能变。狂暴，混乱，但又生机勃勃。”
“可偏偏……”她话锋一转，语气里透出一种彻骨的寒意，“就在这团火最核心的地方，钉着一根最纯粹的‘死寂’。那玩意儿不是诅咒，也不是污染，更像是……一根叫作‘存在’的线，被从根子上，被什么东西，‘啪’的一下，剪断了。”
存在的线，被剪断了。
这句比喻，让在场所有人后背一凉。
一旁的凌霜，银灰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精光。她想起了总部数据库里，关于江澈那份被标记为“悖论波形”的分析报告。
或许，这就是答案。
就在这时，石床上的江澈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。
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。
然后，猛地睁开。
……
疼。
浑身上下，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凑起来一样，每一寸骨头缝里都塞满了玻璃碴子。
视野一片模糊。
过了好几秒，那片模糊才慢慢聚焦，映入眼帘的，是陌生的、布满冰冷金属管道的穹顶。
还有几张凑过来的脸。
写满了紧张，疲惫，和一丝……如释重负。
“……隗山？筹海？”江澈开口，声音干哑得吓人，像砂纸在刮擦生锈的铁板，“我们……在哪儿？”
“安全的地方。”筹海言简意赅，快速说明了情况。
从采石场的死局，到陈骸的救援，再到这座名为“永寂书库”的地下堡垒。
江澈挣扎着想坐起来，却只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深深的无力感。他能感觉到，自己的神性空间空空荡荡，像是被某种巨兽啃噬得一干二净。
强行读取AI核心数据的代价……比想象中要恐怖得多。
不多时，陈骸走了进来。
他遣散了众人，亲自将依旧虚弱的江澈，搀扶到了书库的最深处。
禁书区。
刚一踏入，一股更加古老、蛮荒、甚至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便扑面而来。
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要粘稠几分。
书架不再是钢铁，而是由某种不知名巨兽的骸骨搭建而成，森然的白骨在幽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。架子上存放的，也不是纸质书，而是一卷卷用金属薄片、或是鞣制过的兽皮制成的卷轴。
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，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个被时光掩埋的血腥故事。
“感觉怎么样？”陈骸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，显得格外低沉。
“像被掏空了。”江澈靠在一根巨大的肋骨书架上，苦笑道。
“千指婆婆说，你的神性上，附着着一种‘死寂’。”陈骸没有绕圈子，直奔主题。
江澈瞳孔一缩。
“她说得没错。”陈骸的语气无比凝重，“那东西，我们管它叫‘思想瘟疫’。一种……连我们这些旧神，都会被逼疯的瘟疫。”
思想瘟疫？
这是什么？
陈骸没有直接解释，而是走到禁书区中央，展开了一幅悬挂在墙壁上的残破星图。
那是一幅以非人视角绘制的宇宙地图，材质似星光流转，上面描绘着旧神时代末期的景象。
星图上，大部分星域都闪烁着璀璨光芒，代表着繁盛的文明和强大的神系。
但其中，有好几片广袤的区域，却被一种诡异的“黑暗”所吞噬。
那不是黑洞。
也不是能量耗尽的死寂星域。
那是一种……“空白”。
就像有人拿着橡皮擦，在宇宙这幅画卷上，硬生生地抹去了一大块，留下了触目惊心的、什么都没有的虚无。
“旧神时代末期，宇宙里开始出现一种‘杂音’。”
陈骸指着那些空白的区域，声音里带着一种连时光都无法磨灭的疲惫和恐惧。
“它不是声音，不是辐射，也不是任何能被我们理解的物质。它……更像是一个念头。一个会自己钻进你脑子里的念头。”
“它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：”
“存在，是痛苦的。”
“思想，是纷争的根源。”
“生命，是一场毫无意义的自我消耗。”
“而宇宙最完美的形态，是绝对的、永恒的——”
“‘寂静’。”
陈骸的每一个字，都像一记重锤，砸在江澈的心头。
“一开始，没人把它当回事。可渐渐的，一些最古老、最强大的神明，开始变得……疲惫。他们说，他们累了。然后，他们就放弃了自己的权柄，熄灭了自己的神火，自我归于虚无。”
“再然后，疯狂开始了。猜忌、内战、屠杀……整个宇宙都乱了套。”
“那些被‘杂音’彻底污染的存在，抛弃了自我，成了它的信徒，它的传播者。他们有一句统一的祷文，一句献给那终极虚无的赞歌。”
陈骸猛地转过头，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、死死地盯着江澈。
一字一顿。
“寂灭，即是福音。”
轰！！！
这句话，如同一道横跨时空的黑色闪电，狠狠劈进了江澈的脑海！
一个被遗忘的画面，瞬间变得清晰无比！
百慕大！
破碎的时空裂隙！
那个被重伤、即将消散的觉醒者，在临死前，死死抓住他的衣角，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的那句呓语！
“寂灭……即是福音……”
原来……那不是胡言乱语。
那他妈的，是一句祷文！
一句来自宇宙终焉的诅咒！
“万藏……”江澈的嘴唇瞬间干裂，一个可怕到让他浑身发冷的念头，破土而出。
“没错。”陈骸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，语气沉重到了极点。
“你想想万藏追求的‘完美秩序’。一个没有随机，没有痛苦，没有自由意志，所有生命都像精密齿轮一样运转的宇宙。那样的世界，还有‘意义’吗？”
“那不就是‘杂音’最渴望的，绝对的、永恒的‘寂静’吗？！”
陈骸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又迅速低落下去，化作一句近乎绝望的呢喃，每一个字都像巨石般砸在江澈那刚刚被缝合的神格上。
“或许，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。”
“江澈，你想没想过……这座‘人间神狱’的建立，可能根本不是一场审判，也不是惩罚。”
“它是一场……为了躲避这场席卷了整个宇宙的‘思想瘟疫’，一场由旧神们主导的、悲壮的自我隔离。”
“而万藏，那个自以为是的救世主，他不是要带领我们越狱。”
“他只是想把我们所有人，连同这个最后的避难所一起，打包送给那片永恒的死寂。”
“他，很可能……早已被深度污染，而不自知。”
海啸。
真正的，信息的海啸。
瞬间将江澈的全部思绪，彻底淹没。
律者，万藏，黄金王朝……所有他曾经面对的敌人，在这场席卷宇宙、连旧神都为之疯狂绝望的“思想瘟疫”面前，都显得那么可笑，那么微不足道。
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。
那只曾握住《无名之书》、曾撕裂数据风暴的手，此刻却在微微颤抖。
千指婆婆说，他的神性是“无限可能”的混沌火焰。
可是……
如果连存在本身都会被磨灭，如果连旧神都会在“疲惫”中自我熄灭。
那么所谓的无限可能，在终极的“无”面前。
又有什么意义？
一股前所未有的、深入骨髓的寒意，第一次，攥紧了江澈的心脏。
那是一种面对终极天敌时，源自生命本能的……恐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