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静滞之巢

废弃的市立图书馆，像一头搁浅在城市水泥岸边的巨兽骸骨。
陈骸扛着江澈，像个钻进骨头缝里的鬼。

碎石和垃圾在他脚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。
他停在一面墙前。
一面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承重墙，干净得甚至有些突兀。

他把江澈轻轻靠在墙上。
枯瘦的右手抬起，指节弯曲。

咚。
停顿。
咚咚。

不是敲门，更像某种心律不齐的暗号。

下一秒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。
坚硬的墙面，毫无征兆地“活”了过来。
它没有裂开，而是像一池静水被投入石子，以敲击点为中心，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。水泥、砖石的质感瞬间消退，变得透明、虚化。

一个黑漆漆的洞口，就这么凭空“融”了出来。
洞口里不是光，也不是实体，而是一团缓缓转动、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漩涡。

陈骸没有丝毫犹豫，重新将江澈甩上肩膀，一脚踏了进去。

嗡——

世界瞬间失声。
仿佛从喧嚣的马路，一头扎进了深海。

眼前，是一座难以想象的地下城。
不，是一座书的坟墓。

高耸入顶的书架组成了一片钢铁森林，密不透风，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数十米高的穹顶。昏黄的长明灯悬在顶上，光线沉闷，让整个空间都泡在一种永恒的黄昏里。

这里没有一本正常的书。
古老的羊皮纸卷、银线装订的厚重典籍、塞满文件的牛皮纸袋、成捆的技术图纸，甚至还有几个正闪烁着微弱幽光的数据存储矩阵……所有的东西，都按照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偏执逻辑，被分门别类，贴上标签。

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陈旧、干燥的味道。
是旧纸张、尘埃和某种防腐香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。
是时间的味道。

这里是“静滞之巢”，无相行者们躲避规则的庇护所之一。

陈骸熟门熟路地穿过迷宫般的书架，来到一片空地。几张行军床，一张破桌子，算是休息区。
他将江澈放在床上，动作很轻。

铁皮柜里翻出医疗箱。
剪开血衣、酒精清洗、涂药、上纱布、固定骨裂的手臂……
他的动作精准、麻利，没有半点多余，像个干了三十年的老外科医生。

处理完所有外伤，他刚准备喘口气。
床上的江澈，突然开始剧烈地抽搐。

不是噩梦。
比噩梦可怕一万倍。

他双眼紧闭，额角青筋一根根坟起，像有无数条黑色的虫子在皮下游走。喉咙深处，挤压出破碎、不成调的呓语，仿佛几百个人在同时尖叫、哭嚎、诅咒。

一股肉眼可见的、躁动不安的气息，从江澈身上炸开！
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，头顶的长明灯开始疯狂闪烁，发出“滋滋”的电流声。
这是神性污染在反噬。
身体的防线一弱，精神的堤坝就要崩了。再这么下去，人救活了，也只会变成一个只会流口水的、行走的灾厄源头。

“啧。”
陈骸咂了下嘴，眉头紧锁。
“麻烦。”

他转身走到角落的架子前，踮起脚，从最顶层摸下来一个巴掌大的木盒。
黄铜锁扣，透着一股陈旧的油润感。
他掏出小钥匙，咔哒一声打开。

盒子里，静静躺着几根小指长短的灰黑色线香。
陈骸小心翼翼地捏起一根，看着这截其貌不扬的玩意儿，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肉痛。

这东西，可是他拿半条命从“万源集市”里换来的。
真他妈的贵。

他没犹豫太久，将线香插进床头的铜香炉里，火柴一划，点燃。

一缕灰黑色的烟雾，袅袅升起。
诡异的是，这烟并未散开，反而像一条有了生命的细长黑蛇，扭动着，主动缠向江澈的头部，最后盘踞在他的眉心，缓缓渗了进去。

立竿见影。

江澈喉咙里的嘶吼戛然而止。
剧烈的抽搐瞬间平息。
额角暴起的青筋也缓缓消退。
整个人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，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睡。
周围狂闪的灯光，也随之稳定下来。

风暴过去了。

香炉里的“静神秘香”烧得极快，一分钟不到，便化作一撮灰。

陈骸看着那缕彻底消散的烟，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，语气里有无奈，也有那么点儿……说不清的期待。
“万源集市那帮奸商……”
他转过头，看着睡梦中面容平静的江澈。
“小家伙，你最好……值这个价钱。”

安顿好一切，陈骸却没有休息。
疲惫对他而言，是一种可以忽略不计的身体状态。他走到书架森林深处，在一个贴着“异闻观测记录”的架子上摸索片刻，抽出一份用油鞣皮包裹的古老卷轴。

封口上，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小字。
【悖论波形-历史观测记录】

陈骸拿着卷轴回到桌前，在昏黄的灯光下，缓缓将其展开。
他那双总是死气沉沉的浑浊眼睛里，此刻，正闪烁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光。
专注，而又兴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