偌大的城市,数千万人口。
想从中找出一个被顶级组织通缉,存心藏匿的序列七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不。
比那更难。
针至少不会自己跑。
永寂书库最深处,一间由废弃供暖管道控制室改造的通讯室里,空气凝固得像块铁。
一股呛人的、臭氧混合着金属锈蚀的味道扑面而来,像是有人在啃一节刚被雷劈过的电线杆子。角落里点了根劣质檀香,非但没压住这股味儿,反而搅和得更加恶心。
筹海坐在全金属的椅子上,像一尊雕塑。
他面前,一台古董级的短波电台被无数新旧线缆缠绕,如同金属器官上长出的杂乱血管。几根最粗的线缆表面,甚至用液态银绘制着某种不断变化的复杂符文,在昏暗中幽幽发光。
这是无相行者们压箱底的通讯渠道。
物理与神性的缝合怪。
筹海戴上耳机,手指在布满划痕的旋钮上校对着频率,动作精准得像在拆弹。
随后,他对着一个老旧的话筒,喉结滚动,发出了一连串毫无意义、仿佛砂纸摩擦声带的音节。
呼号。
也是钥匙。
“刺啦——!”
电台猛地爆出几声尖锐的电流噪音,随即陷入了死寂。
一秒。
两秒。
一分钟。
五分钟。
旁边,一直靠墙站着的隗山不耐烦地捏了捏拳头,指骨发出“咔吧”一声脆响,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。
就在这时。
“沙……沙……”
耳机里,终于传来了一阵微弱的信号。
紧接着,一个被刻意压到极限,几乎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,阴冷地钻进筹-海的耳朵。
“谁?!”
那个声音充满了惊恐,像一只在垃圾堆里翻食,却被手电筒直射眼睛的老鼠。
“你们他妈的疯了?!知不知道现在用这条线等于自杀?!”
筹海面无表情,没有理会对方的歇斯底里,只用同样低沉的嗓音报出代号:
“沙盘。”
对面猛地一窒。
电流声“沙沙”作响,足足沉默了十几秒,似乎在飞速权衡这个代号背后的分量与风险。
“……是筹海先生。”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时,多了几分忌惮,但恐惧依旧是主调,甚至带上了哭腔,“我尊敬您,也尊敬战神阁下!但现在,你们是全城最烫手的山芋!是一块滋滋冒血的肉!全城的鬣狗,白的黑的灰的,都闻着味儿来了!你们联系我,是想把我全家老小都拖下水吗?!”
墨鸦。
无相行者里,最有名也最胆小的情报贩子。
筹海眉头刚要皱起,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是江澈。
不知何时,江澈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身后。
他平静地从筹海手中接过了耳机和话筒。
“墨鸦先生。”
江澈的声音很稳,稳得不像一个正在被全城追杀的亡命徒。
“省点力气。我们不做朋友,只做买-卖。”
“不!没得谈!”墨鸦的声音瞬间尖利起来,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“我就是个卖点边角料消息的,律者和遗识发掘会的浑水,我一滴都不想沾!找序列七那种‘幽灵’?那不是找消息,那是找死!我拒……”
江澈打断了他。
他没有威逼,也没有利诱,只是换了个角度,陈述了一个与交易看似无关的事实。
“律者内部,巡逻路线和监控节点,刚刚进行了一次大调整。”
江澈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,剖开了墨鸦层层的心理防线。
“特别是城西工业区和地下管网。新增了三个隐秘扫描节点,识别算法也换了。”
“你手里的旧规避路线图,现在,是催命符。”
耳机那头,墨鸦的呼吸,停了。
不是变缓,是瞬间消失。
仿佛被人一把掐住了脖子。
这份情报,对他这种终年活在阴影里的老鼠来说,不是钱。
是命。
一条错误的路线,一次失效的规避,都意味着被律者的清扫部队撕成碎片。
江澈安静地等着,像个极有耐心的猎人。
他知道,贪婪的种子,已经在恐惧的焦土里,破土发芽。
“……你……你怎么……”墨鸦的声音干得像砂纸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,“……你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?!”
“因为制定新路线的人,”江澈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,“现在就在我身边。”
这句话,轻飘飘的。
却像一记千斤重锤,隔着电波,狠狠砸在了墨鸦的心脏上。
那个叛逃的律者!凌霜!
恐惧。
贪婪。
两头猛兽在他心里疯狂撕咬。
与江澈这群人扯上关系,是九死一生。
但这份情报的价值……大到让他无法呼吸!
沉默。
漫长的,几乎能听到心跳声的沉默。
终于。
“……成交。”
墨鸦的声音再次响起时,已经恢复了一丝生意人的冷静,但那股子怎么也压不住的颤抖,暴露了他刚刚经历的天人交战。
“但是,我话先说清楚!序列七我找不到!那个家伙是真正的幽灵,反追踪的本事是遗识发掘会拿命和钱喂出来的怪物!我的网,碰上他就得断!”
“但是,”他话锋一转,“我知道谁能找到他。”
……
与此同时。
城市另一端,霓虹灯光照不到的死角,一栋旧楼天台的鸽子笼里。
一个把自己裹在宽大兜帽衫里的瘦小身影,挂断了通讯。
墨鸦一把扯下耳机,额头上,脖子里,全是亮晶晶的冷汗。
他看着手里那台改装通讯器,眼神复杂,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又有一丝赌徒下注后的亢奋。
亲自下场?
找死么。
他墨鸦,从来只做最聪明的中间商。
他迅速切换到另一个加密频道,密钥的复杂程度远超刚才。这一次,他脸上的惊恐和贪婪消失得一干二净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。
“荆娘老板,晚上好。”
他对着话筒,腰都不自觉地弯了下去。
“我这儿啊,有笔您可能会感兴趣的大生意……对,是关于那个‘变量’的。”
……
永寂书库的通讯室里。
电流声重新响起,墨鸦的声音传来,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。
“我找不到,但我给你们指条路。”
“城东,‘月神俱乐部’。晚上十点以后,去顶层‘摘星阁’,找一个叫荆娘的女人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,甚至带着一丝怜悯。
“我会替你们传话。但记住我的忠告,年轻人,在北陵城,想办这种事,能帮你们的,只有她。”
“还有。”
“跟荆娘做生意,别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,但必须尊重她开出的每一个价。”
“因为那个女人,从不开玩笑。”
“她啃过的硬骨头,比我这辈子见过的活人都多。”
“滋——”
电流中断,通讯彻底挂断。
室内,一片死寂。
江澈摘下耳机,看向队友。
“月神俱乐部……荆娘……”筹海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完全陌生的名字,眼中精光闪烁。
他很清楚。
墨鸦这只狡猾的老鼠,把他们这个烫手的山芋,扔给了一头更饥饿、也更危险的猛兽。
这到底是破局的生路?
还是一个通往更深地狱的陷阱?
没人知道。
但他们,别无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