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律者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

江澈的声音干得像砂纸,每一个字都磨着喉咙。恐惧和迷茫像两只手,死死掐住了他的声带。

老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
仿佛那个足以颠覆世界观的词,不过是拂过书页的一粒灰。

不。

江澈的大脑在尖啸。

这不对。

“律者”这个词,带着一种非人的、规则的、高高在上的冰冷。是代号?还是某种他闻所未闻的职位?他疯了似的在脑海中搜刮着所有知识,试图给这个词找一个合理的、能被塞进现有科学框架的解释。

哪怕牵强附会也行。

他需要一根木头,一根能在颠覆的洪流中抱住的朽木。

但老人没给他这个机会。

没有回答,没有解释,甚至没有半点要搭理他的意思。

他慢悠悠地站起身,走向休息区角落的一把椅子。

江澈的视线被那把椅子上的东西黏住了——那件他从漫展coser身上抢来的黑色斗篷。

此刻,它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尸体,沾满了煤灰、泥点和干涸发黑的血。一股子酸腐的霉味儿,在这个充满书卷气的空间里,显得刺鼻又突兀。

这是他逃亡的起点。

是他和过去那个有序世界,一刀两断的、肮脏的证明。

老人走到椅边,停下,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终于瞥了江澈一眼。

“你以为,你凭什么从那个女人手下逃出来的?”

他冷不丁地问。

江澈嘴唇翕动,却发不出声音。

凭什么?

运气?巧合?还是……脑子里那个该死的“病”?

他那个骄傲的、坚信逻辑能解释一切的自我,还在做最后的抵抗。他宁愿相信一切都是自己急中生智,利用环境制造混乱的结果。

绝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“神启”。

“呵。”

老人嘴角那丝讥讽又冒了出来,仿佛能看穿人心。

“不是运气。”他摇摇头,像在纠正一个三岁小孩的天真想法,“更不是你那点不值一提的小聪明。”

他伸出枯瘦的手,像拎起一块破布,拎起了那件肮脏的斗篷。

“靠它。”

“这件垃圾。”

一句话,让江澈的瞳孔狠狠一缩。

一件漫展道具?这比“神启”还要荒谬!

老人没理会他的错愕,径直将斗篷拿回桌前,在昏黄的灯光下,“哗啦”一声展开铺平。

动作很慢,带着某种仪式感。

江澈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。大脑的分析模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,随时准备用物理、化学、心理学的一切知识,来拆穿眼前这个老神棍的任何“戏法”。

魔术?

障眼法?

光影错觉?

某种未知的化学反应?

只见老人伸出食指和拇指,在那粗糙的布料上,极其仔细地捻动着,像是在沙里淘金。

几秒后,他停下了。

他将两个指头捏在一起,举到眼前。

江澈死死盯着。

他的指尖上,粘着一小撮……几乎看不清的,像是死皮一样的灰白尘埃。

“看好了。”老人平淡地说。

他拿起桌上一个干净的玻璃杯,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半杯冒着凉气儿的清水,走回来,“咚”的一声,将杯子稳稳放在江澈眼前。

水面平静如镜。

江澈的眼睛一眨不眨。他已经预想了十几种可能。尘埃入水,变色?冒泡?剧烈反应?无论是哪一种,他都能用“强氧化剂”或者“催化剂”来解释。

老人将捏着尘埃的手指,伸到玻璃杯正上方。

然后。

轻轻一弹。

那撮微不足道的灰尘,飘飘扬扬,落入水中。

江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来了!

然而,什么都没发生。

没有变色,没有气泡,甚至没有像普通灰尘那样扩散或沉淀。

诡异的一幕出现了。

那些灰尘在落水的一瞬间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在了一起,就在水杯的正中央,形成了一小片……扭曲。

对,就是扭曲。

水还是清澈的,但那片区域的空间本身,像是被高温灼烧的玻璃,又像是夏日午后路面蒸腾的空气,若有若无,似幻似真。

物理学在这里死了。

死得透透的。

江澈的呼吸停了。浮力、布朗运动、溶液、悬浮液……所有他引以为傲的知识,在这一刻,都变成了笑话。
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戏法?”他声音发颤,干涩得像是喉咙里塞了一把沙子。

老人没回答。

他从笔筒里,拿起一根细长的金属搅棒,缓缓伸入水中。

江澈的双眼猛地瞪圆,血丝瞬间爬满眼球。

当金属搅棒的前端,穿过那片由尘埃构成的扭曲区域时——

“嗤……”

它被“吃”掉了一截。

不,不是真的被吃掉了。

是那一小截搅棒,在视觉上发生了绝对反物理的折射和虚化,仿佛被短暂地推进了另一个维度,变得不再连续,不再“真实”。

它还在那儿,又好像不在那儿了。

老人用搅棒在那片区域里轻轻搅动,那截虚化的部分也随之晃动,带着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、违背光学原理的诡异美感。

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直冲江澈的天灵盖。

他想吐。

不对,不是想吐。

是他的灵魂在干呕。

这不是魔术。

没有任何机关,没有任何预设。

就在他眼前,一杯水,一撮灰,公然地、优雅地、毫不留情地,将他所知的物理定律按在地上,反复践踏。

那座由无数公式和定律构筑起来的理性堡垒,轰然倒塌。

“这玩意儿,我们叫它‘无相之尘’。”

老人的声音,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,在江澈耳边嗡嗡作响。

“一些擅长躲猫猫的家伙,在制作‘道具’时,不小心弄出来的副产品。没什么大用,但能干扰一些……比较低级的感知。你身上这件斗篷的生产商,恰好跟我们中的某位,有过一点微不足道的生意往来。”

“所以,我说了。”老人收回搅棒,随手扔回笔筒,“是这件垃圾,救了你。”

玻璃杯里,那片扭曲在维持了十几秒后,缓缓消散,尘埃凭空蒸发。

水,恢复了平静。

江澈的世界,却再也回不去了。

他呆呆地看着那杯水,看看那件斗篷,最后,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惨白的手上。

身体,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。

他一生所学,所信,所依赖的一切,都他妈的是个笑话。

那个他熟悉的、能被科学解释、预测、改造的“现实世界”,原来只是一个巨大谎言的表皮。

而他,刚刚亲眼看着有人撕开了这层皮,让他窥见了里面那疯狂、扭曲、混乱到无法理解的血肉。

江澈的脸,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,比墙壁更白。

他眼神里的光,那点名为“理智”的火焰,在狂风中剧烈摇曳、挣扎,最后“噗”的一声,彻底熄灭。

世界观,已然粉碎。

在废墟之上,那个被强行拼凑起来的“真相”,又会是一副怎样恐怖的模样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