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锈、汗水、还有干涸发黑的血。
地狱的味道,大概就是这样。

哐当——!
江澈的后背像块破麻袋,被重重砸在冰冷的钢板上。
骨头仿佛瞬间错了位,每一寸肌肉都在无声尖叫。
他咳出一口带铁锈味的空气,视野从模糊的雪花点,缓缓重新对焦。

这里是“铁砧”。
一座废弃的铸造厂车间,空气里都飘着一股金属烧灼后的焦糊味。巨大的锻压设备和生锈的铁砧,在头顶昏黄的灯光下,投射出张牙舞爪的阴影,像一头头蛰伏的钢铁巨兽。
而巨兽的王,就站在他面前。

隗山。
男人赤着上身,古铜色的皮肤上,疤痕像扭曲的地图。虬结的肌肉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那种,而是千锤百炼,如同花岗岩雕成,每一块都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。
他光是站在那儿,就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。
训练场边缘的阴影里,筹海镜片后的眼睛,像手术刀一样冷漠、精准,仿佛在观察一只实验用的小白鼠,即将被投入极限环境。

“规矩?”
隗山活动着他那砂锅大的拳头,骨节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“噼啪”爆响。他俯视着挣扎起身的江澈,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。
“就两条。”

“第一,收起你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。”
“第二,我没喊停,你就不能倒下。”
他伸出一根比胡萝卜还粗的手指,几乎要戳到江澈的鼻尖上。
“目标?一个。”
“在我手下,活过一小时。”

江澈的心,咯噔一下沉到了底。
一小时?
看着眼前这座人形山脉,他觉得一分钟都是奢望。

“菜鸟。”隗山的声音瓮声瓮气,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,“你的地狱,开饭了。”

训练原始得近乎羞辱。
没有技巧,没有战术。
只有最纯粹的折磨。

第一项,负重深蹲。
隗山随手抄起一根七八十公斤重的传动轴,像扔根柴火似的,“哐”一声砸在江澈肩上。
“!”
江澈双腿一软,差点当场跪下。那重量压得他脊椎都在呻吟。
“蹲。起。我让你停,你才能停。”隗山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。

江澈死死咬住后槽牙。
汗水糊住了眼睛,又咸又涩。
每一次下蹲,膝盖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。
每一次站起,眼前都瞬间发黑,世界天旋地转。
肌肉纤维被一寸寸撕裂的灼痛感,肺部像个破风箱般火辣辣的疼,他感觉自己随时会猝死过去。
不知道做了多少个。
一百?两百?
直到隗山那声不耐烦的“停下”,他肩上的传动轴“哐当”落地,他也像一滩烂泥,瘫在地上,喉咙里发出破败的喘息声,像条离了水的死鱼。

休息?不存在的。
“跑。”隗山言简意赅。
高强度折返跑。
江澈的双腿重如灌铅,可他不敢停。
他跑。
他冲刺。
他感觉脚底板的骨头都要被自己踩碎了。
隗山的身影却总像鬼魅一样,在他体力耗尽、速度稍慢的瞬间,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,脚尖轻轻一勾。
“噗通!”
江澈整个人飞扑出去,脸颊和冰冷的钢板来了个亲密接触,磕得满嘴血腥。
“慢了。”
隗山的声音飘来,冰冷,刻薄。
摔倒。
爬起来。
再跑。
再被绊倒。
……
循环往复。
江澈的意识渐渐模糊,只剩下一个本能:跑。
他把所有的羞辱、疼痛、愤怒……全都压进了胸膛,压进了牙关里,一声不吭。

当折返跑终于结束时,江澈已经站不稳了。
可真正的“主菜”,才刚刚端上来。
挨打。

“站好。”隗山站在他面前,像一堵墙,“你的任务,就是接我一拳后,还能站着。”
他甚至没用全力。
那一拳看似缓慢,却精准地轰在江澈的腹部。
“砰!”
像一柄八磅重锤。
江澈体内的空气被瞬间悉数打出,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米,弓着身子倒飞出去,后背重重撞在一座铁砧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喉头一甜,一口血沫涌了上来。

“神明的灵魂,凡人的意志……”隗山缓缓走近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,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轻蔑,“再加一副穷书生的骨头。你就靠这个,从律者和黄金王朝手里活下来的?靠运气?”
他抬脚,不重不轻地踢在江澈的大腿上。
那块肌肉立刻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。
“站起来。”

江澈双手撑地,想爬起来,可双腿软得像面条。
“你不是渴望力量吗?”隗山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刀子,一刀刀剜着他的自尊,“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,像条在地上蠕动的虫子!”
“力量,是靠你这种软骨头承载的吗?你的意志,就跟你的骨头一样脆!”

羞辱。
疼痛。
疲惫。
无数负面情绪像潮水,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。
想嘶吼,想反抗,想质问他凭什么!
……但他没有。
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喧嚣中,他那颗终日被幻象和呓语折磨的大脑,反而找到了某种诡异的、绝对的清醒。
那些虚无的幻听消失了。
因为耳边只有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,和自己心脏的狂跳。
那些扭曲的幻觉不见了。
因为眼前只有对手那双轻蔑的眼睛,和地面上自己咳出的血。
烂尾楼里的绝境,黑市小巷里的无助,筹海那冷酷的分析……一幕幕闪过。
在这里,尊严一文不值。
活下去,站起来,才是唯一的法则。

他沉默着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手指抠着钢板地面的缝隙,一点一点地,把这具快散架的身体重新撑了起来。
站得歪歪扭扭,摇摇欲坠。
但他,站起来了。
江澈抬起头,看向隗山。
那双总是被“病症”困扰的眼睛里,此刻没有恐惧,没有愤怒,没有哀求,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、非人的平静。
他在用眼神告诉对方:
再来。

隗山看着他那双死寂的眼睛,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。
最初的玩味和轻蔑,悄然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丝凝重。
他没再废话,又是一拳。
“砰!”
江澈再次飞了出去。
短暂的喘息后。
他又一次,沉默地爬了起来。
……
不知道过了多久,当江澈再一次准备迎接冲击时,那只铁拳,停在了他面前。
“今天,到此为止。”
隗山扔下这句话,转身走入阴影。
江澈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,眼前一黑,直挺挺地向后倒去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
……

江澈是被活活痛醒的。
他躺在自己的床上,感觉像被一辆满载的卡车来回碾了十几遍。浑身上下,青一块紫一块,没一处好肉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。
就在他挣扎着想喝口水时,房门“砰”的一声,被粗暴地推开了。
是隗山。
男人在黑暗中像个沉默的巨人,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,将一个黑色的金属酒壶,“咚”地一声,重重顿在床头柜上。
“别明天就死了,”隗山的声音低沉沙哑,听不出情绪,“那太无聊了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,高大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。

江澈愣了半晌,才缓缓伸出手,拿起了那个还有些温热的酒壶。
拔开木塞,一股辛辣如火、混合着草药和血腥味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,呛得他一阵猛咳。
百炼淬骨酒。
他忍着剧痛,倒出一些粘稠的药酒,颤抖着涂抹在淤伤最重的肋下。
“嘶——!”
难以言喻的灼痛感猛地炸开,仿佛一千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皮肉!
江澈痛得倒吸一口凉气,额头瞬间渗出密集的冷汗。
但这股极致的疼痛过后,一股奇异的暖流开始从皮肤下渗透进去,修复着他受损的肌肉和骨骼。
在痛与爽的交织中,江澈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。
他知道,这壶酒,是隗山对他今天表现的一种认可。
一种粗暴的、不加言辞的、属于战士的认可。
他活过了第一天。
可明天呢?
江澈的脑海中,忽然浮现出筹海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。
他猛然意识到,比起隗山这种作用于肉体的纯粹折磨,那个男人的“训练”,恐怕才是更深的地狱。
铁砧已经落下。
那柄精神的重锤,又将以何种方式降临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