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人间神狱》正文0 | 第202章 疯犬的价值 |
“所以，”筹海的声音像是砂纸，摩擦着会议室里死一样沉寂的空气，“我们决定冲出去反杀恶龙，却连门在哪都摸不到？”
冰冷，残酷。
现实就是这么个玩意儿。
巨大的全息地图在永寂书库的中央枢纽上空缓缓旋转，那些闪烁的数据流和复杂的城市模型，此刻看起来像一个精致的牢笼，嘲笑着所有人的无能为力。
所有人的视线，都从地图上挪开，像约定好了一样，钉在了那个角落里的身影上。
凌霜。
前律者，现在唯一的……情报突破口。
凌霜没有立刻回应。
她只是静静地站着，银灰色的眼瞳里没有丝毫波澜，仿佛在检索一个庞大的、无形的数据库。
片刻后，她动了。
没有一句废话，她径直走向操作台，十指如飞。那行云流水的操作，是她曾经身为律者的肌肉记忆。
“律者系统，会为每一个‘高危异常点’建立独立档案。”
她的声音响起，依旧是那种不带感情的清冷，像冰块敲在玻璃上。
“遗识发掘会虽然是凡人组织，但行事早已触及神性污染的红线。在系统内部，他们被视为‘潜在高危污染源’，有独立的监控档案。”
“我叛逃时，备份了一部分。”
滴。
一声轻响，一个被层层加密的界面在她面前展开。
光幕闪烁，一个深红色的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档案框被强行调取出来，上面还闪烁着一个刺眼的感叹号。
档案标题，只有一个代号。
【序列七】。
屏幕上，弹出一张男人的照片。
不，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。
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被粗糙丑陋的金属义体取代，皮肤下，能量回路像诡异的蓝色纹身一样明灭不定。仅存的那半张人脸上，一双眼睛几乎要烧起来。
那不是人的眼神。
那是一头被囚禁、被折磨、被逼到绝路的困兽，充满了对全世界的不信任，和压抑到极致的狂怒。
“遗识发掘会最成功的‘作品’，也是他们最大的失败品。”凌霜的声音像个没有感情的讲解员，“神格来源不明，但战斗适应性和进化能力极强。顾衡和奥黛尔视他为‘神格武装’计划的完美素材，对他……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改造。”
影像切换。
几段模糊、摇晃的战斗录像开始播放。
画面中，那个代号“序列七”的改造人，就是一阵黑色的死亡旋风。
他甚至没有用什么技巧，只是纯粹的、疯狂的暴力，就把数个律者的低级清셔单位撕成了碎片。那种打法毫无章法，只有一个目的——毁灭眼前的一切。
效率高得吓人。
“但是，他的意志从未被真正摧毁。”凌霜继续道，“多次任务中，他都出现失控。攻击目标从任务对象，扩大到遗识发掘会的督战员。他对顾衡和奥黛尔的仇恨，早已压过了所有植入指令。”
她顿了顿，抛出了核心。
“这份仇恨，是我们可以利用的钥匙。”
“钥匙？”隗山哼了一声，粗壮得像怪物一样的胳膊抱在胸前，眼神里全是怀疑，“一把会咬人的钥匙？”
“是的。”
凌霜切换到最后一份文件，一份战损报告。
“不久前，遗识发掘会的一次秘密行动中，序列七再度失控，并趁乱彻底挣脱了控制。目前……下落不明。这件事，被遗识发掘会列为最高机密，正派出精英小队秘密抓捕他。”
“找到他，利用他。”
“我们就能找到那颗心脏。”
完美的计划。
清晰，冷静，逻辑满分。利用敌人内部矛盾，借力打力，教科书般的破局之法。
然后，凌霜亲手给这个计划泼了一盆冰水。
“但是，我不建议这么做。”
她调出律者系统对序列七的最终评级报告。
一行血红色的巨大文字，像烙印一样，灼烧着所有人的视网膜：
【威胁等级：高危】
【状态：不可控】
【处理建议：优先清除】
“纯粹理性分析，”凌霜银灰色的瞳孔转向江澈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，“序列七，是个混乱变量。一条分不清敌人和朋友的疯犬。与他合作，风险，可能远大于收益。”
话音刚落。
“砰——！”
一声巨响，隗山蒲扇般的大手猛地砸在金属桌面上，整个平台都嗡嗡作响。
“我同意！”他声如洪钟，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，“老子最他妈烦的就是和疯子打交道！更烦背后藏着一个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‘盟友’！”
这位战神的世界里，只有两种东西：兄弟，和敌人。
阴谋与背叛，是他最鄙视的垃圾。
“我宁可带着兄弟们从正门杀进去，杀他个天翻地覆！”他粗着脖子吼道，“也绝不用这种随时会把自己手弄脏的脏手段！”
气氛，瞬间又绷紧了。
一个是从绝对理性出发的风险评估。
一个是从战士直觉出发的信任危机。
刚刚出现的一线曙光，眼看就要再次熄灭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第三次，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江澈。
从头到尾，江澈都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脸，那双不似人类、燃烧着痛苦与憎恨的眼睛。
太熟悉了。
他从那双眼睛里，看到了一个影子。
一个躺在病床上，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的、自己的影子。
那种被世界隔绝，被所有人定义为“不正常”，那种混杂着绝望、不甘和疯狂的眼神。
一模一样。
江澈缓缓地，抬起了头。
“凌霜，你的分析是对的。”他先是平静地肯定了她。
然后，他又看向隗山，“你的担忧，我也懂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嘴角勾起一抹近乎自嘲的弧度，问了在场的所有人，也问了自己一个问题。
“可是……”
“咱们都他妈在这人间神狱里了，谁，又比谁更‘正常’呢？”
一句话，让隗山和凌霜都愣住了。
“在遗识发掘会的眼里，我们，是在逃的‘实验样本’。”江澈的声音不大，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，“在律者的眼里，我们，是需要被清除的‘错误代码’。”
他的目光，重新落回屏幕上那张扭曲的脸上。
“他的疯，他的不可控，是被那些自诩‘正常’的杂种，一步步逼出来的。他们抢了他的名字，抹了他的过去，把他当成一件武器。现在，这件武器想回头，砸烂他的主人，我们凭什么说他‘疯’了？”
江澈深吸一口气，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“我赌的，不是他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胜率。”
“我赌的，是他心里那点还没被彻底摁灭的‘人’味儿。”
“我赌的，是我们和他，是一路人。”
这番话，无关利弊，无关战术，无关风险。
只关乎立场。
江澈缓缓站起身，目光扫过筹海、隗山，最后停在凌霜脸上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“这个风险，我来担。”
“他要是真疯了，威胁到我们，我亲手解决他。”
“但是这个机会，我们必须抓。因为我们救的，可能不只是自己，还是一个和我们一样，不该被当成‘东西’对待的……人。”
话音落下。
整个中央枢纽，鸦雀无声。
隗山胸膛剧烈地起伏着，粗重地喘了几口气，那股暴躁的怒火，在江澈坚定的目光中，一点点熄了下去。他憋了半天，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：
“……嗯。”
凌霜银灰色的眼瞳中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。她看着江澈，像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。
这种超越了数据和逻辑的决断，是她背叛的那个冰冷系统，永远也无法计算出来的东西。
她微微颔首。
服从。
决策已定。
内部分歧，被彻底压下。
“好。”筹海立刻点头，迅速将地图切换到城市全景模式。
然而，一个最现实的问题，摆在了所有人面前。
这座钢铁丛林，数千万人口。
他们要怎么才能找到一个，被顶级科技组织全城通缉、自己又刻意隐藏行踪的……鬼？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