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正文】
城市另一头，油腻的空气里飘着一股隔夜外卖的酸味。
“怪谈月刊”办公室。
白小鹿两只脚搭在桌上，显示器上刺眼的光映着她了无生趣的脸。
“白——小——鹿！”
主编油腻的嗓门从毛玻璃隔间里穿透出来，带着一股子不耐烦：“这个月的选题呢？！再交白卷，你的奖金就跟尼斯湖水怪一样，永远活在传说了！”
白小鹿冲着那团模糊的人影，无声地比了个中指。
“天天要劲爆，哪来那么多鬼给你爆。”她小声嘟囔着，还是认命地坐直了身子。
作为三流杂志的见习记者，她的工作本质上就是个网络렉서 수집家——把论坛犄角旮旯里的流言蜚语，包装成能吓唬中学生的都市怪谈。
她熟练地点开一个收藏夹，一个叫“城市异常现象观察所”的小众论坛弹了出来。
这地方平时都是些神神叨叨的帖子。
什么“我家猫会倒立拉屎”，或者“我奶奶托梦给我一串彩票号码”。
但今天，有点不一样。
几条帖子，像几根突兀的钉子，扎进了信息流里。
【坐标城南三环！刚才有没有人看到？所有红绿灯，是所有！全他妈灭了！黑了足足三分钟！差点追尾！】——ID：追风的少年
【金融狗求问！东街建行那台ATM疯了？我取五百，它吐了两千！然后嗷一下把我的卡给吞了！经理现在还以为我是骗子！】——ID：天降横财
【救命！我家所有电子设备的时间都乱了！手机、微波炉、电脑右下角，全慢了一个钟头！坐标老城区图书馆附近！】——ID：时间旅行者
三件事，三个地点，三个时间。
风马牛不相及。
换做别人，只会当成是城市日常的小概率故障。
但白小鹿的职业嗅觉，像被通了电的猫，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。
她在电脑地图上，把三个地点飞快地标了出来。
三环路口。
东街建行。
老城区图书馆。
三个红点，孤零零地散在地图上。
白小鹿眯起眼，下意识地滚动鼠标滑轮，缩小地图。
突然，她的呼吸停住了。
她抓起一支笔，屏幕都被戳得吱吱作响，将那三个点连在了一起。
一个巨大的、歪歪扭扭的钝角三角形，赫然出现在屏幕上。
这还不算完。
她的心脏开始狂跳，鼠标箭头移到三角形的中心区域，疯狂放大。
地图信息逐渐清晰。
那是一片……由红砖楼构成的，破败的老旧居民区。
“能量场……”白小鹿的眼睛亮得吓人，像饿了三天的狼看见了兔子。
她兴奋地攥紧拳头，指节发白。
“一个看不见的……城市百慕大！”
被庸碌工作磨掉的热情，在这一刻瞬间引爆！她终于摸到了“真实”的边儿，而不是每天编那些自己都不信的鬼话！
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，一篇极具煽动性的分析帖飞速成型。
标题她都想好了——
【独家深扒！潜伏在我们身边的“异常领域”！你家，可能就在其中！】
为了增加帖子的“真实感”，她翻起了手机相册。
上周为了另一个选题，她正好路过那片老居民区。当时手机信号被干扰得一塌糊涂，导航失灵，她还随手拍了张街景，准备当成素材。
现在，它有了大用场。
照片上传。
画面因为信号干扰，布满了噪点，略微扭曲，像透过哈哈镜看世界。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抽在斑驳的红砖墙上，一切都显得平平无奇。
只是在照片的左下角，一个穿着干净白T恤的清瘦年轻人，正低着头走过。
他的身影在扭曲的画面里，显得格外孤单。
白小鹿没在意这个路人甲。
她只觉得，这张模糊的照片，完美烘托了那种诡异、神秘的“异常”氛围。
她狠狠敲下回车键。
“发布！”
心满意足地靠回椅子上，她已经开始想象这篇帖子会如何在论坛里掀起惊涛骇浪。
她不知道。
她无意中捕捉到的那个幽灵般的身影，正是所有异常现象的“风暴眼”。
而此刻，风暴眼本人，正面临着一场更具体的风暴。
……
江澈家的客厅。
气氛比昨天更冷，更硬。
“阿澈，你看看这个。”
江荷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疲惫和决绝。
一本印刷精美的宣传册，被她放在了江澈面前的茶几上。
“啪”的一声轻响，像法官的惊堂木。
封面是蓝天白云，绿树环绕着一片纯白的建筑群，设计得像个高级度假村。
一行烫金大字，暖得刺眼——“云山疗养中心”。
“昨天跟你说的那位专家，就在这儿。”江荷指着册子，“国内最好的封闭式康复机构，全天候护理，绝对安全。他们有套很科学的办法，治愈率特别高。好多……好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，进去之后，都好了。”
江澈没说话。
他伸出手，拿起了那本宣传册。
铜版纸很厚，很滑，带着高级油墨的香气。
可在他手里，却重如铁铸。
一份判决书。
“封闭式”、“科学管理”、“重塑新生”……一个个字眼，像一根根冰针，扎进他的眼球。
他翻开册子。
里面全是阳光明媚的笑脸，一尘不染的设施，和煦如春风的医护人员。
每一张照片，都P得完美无瑕，充满了希望。
他的目光，最终定格在了创始人的介绍页上。
一个头发花白、面容和蔼的老者，穿着白大褂，笑容充满了权威感。下面罗列着一长串能把人看晕的头衔。
就是他了。
姐姐口中那个，能“治好”他的专家。
江澈的视线，与照片上那双眼睛对上了。
刹那间。
他全身的血液，仿佛瞬间冻成了冰碴。
在他的“视界”里，那个和蔼的笑容没变。
但那双本该充满智慧与悲悯的眼睛……变了。
瞳孔深处，不再是正常的眼球结构。
而是一个漆黑的、缓缓旋转的漩涡。
无数他无比熟悉的、疯狂流动的几何符号在其中翻滚、碰撞、湮灭、重生……构筑成一个微缩的、永不停歇的混沌宇宙。
那幻象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，更真实！
“嗡——”
脑中的呓语声，在此刻轰然炸响，与照片中那双眼睛里的符号，产生了恐怖的共鸣！
江澈瞬间明白了。
所谓的“治疗”。
所谓的“科学”。
所谓的“新生”。
不过是把他从一个牢笼，送进另一个更庞大、更疯狂的牢笼。
去那里，不是康复。
是投身疯狂的源头，被它彻底吞噬、同化！
“怎么样？”江荷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，还在努力推销着，“环境很好吧？比家里清静，对你恢复有好处。”
江澈缓缓抬起头。
他看着姐姐，那张熟悉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期盼。
压抑了一整天的抵触，在这一刻，轰然坍塌，变成了被至亲之人亲手推向深渊的、冰冷的绝望。
他什么也没说。
一言不发地站起身，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。
“砰！”
房门，被重重地关上了。
连同门锁落下的清脆“咔哒”声，将江荷焦急的呼唤和那本充满“希望”的宣传册，一同隔绝在了门外。
他把自己，锁进了更深的黑暗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