舱门撕开的一瞬间,风,就成了一堵尖叫的墙,狠狠砸在江澈脸上。
红灯爆闪。
蜂鸣刺耳。
整个机舱像个被巨人摇晃的铁皮罐头。
“准备!”筹海的声音在通讯器里炸开,稳得像块石头,“三,二,一,跳!”
没有动员,没有对视。
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,周源,那个半边身子都是冰冷金属的男人,已经像块铅一样砸了出去。他魁梧的身影只在舱门口停滞了零点一秒,就被外面翻滚的墨色风雪一口吞没。
筹海紧随其后。
江澈最后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高度。
——一万两千米。
他不再犹豫,纵身一跃。

失重感转瞬即逝。
世界消失了,只剩下无穷无尽的、要把人撕碎的狂风。无数细小的冰晶像刀片一样抽打在面罩上,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。
上下不分,左右不明。
目之所及,一片混沌。
通讯频道里只有死一样的寂静,连电流声都被风的咆哮所掩盖。
江澈感觉自己像个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的石子,唯一能做的,就是靠作战服的陀螺仪稳住姿态,等待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就在四肢快要被冻得失去知觉时,下方浓稠的风雪中,一道微弱的绿光闪了一下。
——是周源。
找到了!
江澈喉咙一紧,立刻调整姿态,如同一支利箭,朝着那抹绿色猛地扎了下去。
几秒后,脚下一沉。
“噗!”
巨大的冲击力被双腿完美卸掉,他整个人半跪着陷进厚厚的积雪里。雪层没过膝盖,那股阴冷的寒气,几乎要透过作战服,把骨髓都给冻住。
筹海几乎同时落在他左侧,悄无声息。
三人立刻背靠背,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防御阵型。风雪太大,刚刚砸出的三个雪坑,在不到半分钟内就被重新抚平,仿佛他们是从地底冒出来的一样。
“方位确认。”周源那只机械义眼在风雪中闪烁着幽蓝的数据流,“通风井,东北方,一百二十米。三号基站。”
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,像一台冰冷的机器。
没人废话。
三人立刻迈开步子,在深及大腿的积雪中艰难跋涉。
十几分钟后,一座被积雪埋了大半的金属建筑出现在视野里。几根天线歪歪扭扭地插在屋顶,像被遗弃的墓碑。
就是这里。
周源走到建筑的背风面,在一处平平无奇的雪堆前停下。他的金属手臂猛地探出,五指精准地插入雪中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微的机括声。
一大块积雪连带下方的伪装盖板被整体掀开,露出一个黑不见底的垂直深井。
一股冰冷的、混杂着消毒水和机油味道的空气,从洞口缓缓升起,像地狱的叹息。
三人没有丝毫迟疑,鱼贯而入。
在他们身后,伪装盖板无声合拢,将咆哮的风雪与人间彻底隔绝。
通道内,是绝对的黑暗。
“啪。啪。啪。”
三道战术射灯的光柱刺破黑暗,照亮了笔直向下的金属井壁。井壁上,每隔几米就有一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高灵敏度声波传感器。
像一只只,在深渊中眨动的眼睛。
“我的回合。”筹海低声道,从腰间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黑盒子,按下按钮。
嗡——
一股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。
那些闪烁的红光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雾,频率肉眼可见地变得迟钝而模糊。
“静音场,有效时间十分钟。”筹海的声音压得极低,“必须在十分钟内到底。”
三人扣上速降锁扣,身体如同蜘蛛,沿着冰冷的缆绳飞速下坠。
耳边只剩下两种声音。
缆绳摩擦的“嘶嘶”声。
以及自己被压抑到极致的心跳。
“左移半米。”周源的声音突然响起,“压力板。”
两人立刻照做。
“前方五米,激光绊索,我左手边。”
他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巢穴,对这里的每一处陷阱都了如指掌。
速降的过程压抑得让人窒息。光柱所及,只有冰冷的金属与无尽的黑暗。江澈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,他们不是在潜入基地,而是在沉入一座深埋地底的巨大铁棺材。
终于,在静音场失效前的最后一分钟,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。
到了。
筹海第一时间冲到墙边的数据接口,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。
“妈的……”几秒后,一向冷静的筹海第一次爆了粗口,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,“这东西是活的!它的防火墙会学习,会骗人!我他妈刚才三次都被它引进了死胡同!”
“物理突破呢?”江澈看向周源。
“更没可能。”周源指了指前方通道拐角。
一束非人的红光悄无声息地扫过,一台浑身覆盖着厚重装甲的防御机器人,如同幽灵般滑入黑暗。
“它们的巡逻路线是实时演算的,完全随机,没有规律。”周源的声音像冰,“强行突破,三秒内,这里会变成一个绞肉机。”
一个顶尖黑客,一个人形数据库。
两人,同时被困死在了这里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江澈看着那台机器人流畅地滑入黑暗,看着筹海额头上渗出的冷汗,他脑子里那股熟悉的,混乱中又带着某种奇异秩序感的低语,又开始了。
嗡嗡作响。
这一次,他没有抗拒。
他缓缓闭上眼睛。
他不去“听”,也不去“分析”,而是纯粹地去“感受”。
他感受不到AI的“思维”,但他能“看”到构成这个防御系统的,冰冷的“规则”。那是一种由无数代码和逻辑构筑的精密秩序,而那些巡逻机器人,就是秩序之海中,无规律漂浮的航标。
但在江澈的“变量”神格面前,没有东西是真正无规律的。
他看到了“规则”流动的“趋势”,看到了“可能性”在下一秒最有可能汇集的那条“河道”。
这不是预知。
这更像是……看天气预报。
他能看到,下一秒,闪电最有可能劈在哪里。
“筹海,”江澈猛地睁开眼,瞳孔深处仿佛有星云在旋转,“停止计算。”
筹海愕然抬头。
“跟着我走。”
江澈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他没再解释,率先迈步,走入了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黑暗通道。
“左侧,贴墙。”江澈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,短促而清晰,“三秒后,有监视空档,一点五秒。”
筹海和周源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。
但他们别无选择。
两人紧随其后,死死贴住冰冷的金属墙壁。
三、二、一!
一台巡逻机器人果然从他们面前滑过,探测光束几乎是擦着筹海的鼻尖扫向另一侧。
他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前方通道,右转。别停。”
“现在,蹲下,从管道下面穿过去。零点八秒延迟。”
江澈的指令越来越快,越来越不可思议。
他像一个鬼魅的舞者,带领着两人,在这张由数据和钢铁编织的死亡之网上,跳着一曲惊心动魄的探戈。
他们数次与巡逻机器人擦肩而过。
最危险的一次,一台机器人的机械臂几乎碰到了周源的后背,带起的微风让他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。
周源对江澈这种近乎“神”的预判能力,感到了发自内心的震撼。
而筹海,则在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中,双眼放光,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江澈指令背后,那个人工智能防御系统深层的逻辑漏洞!
“抓到你了……狗娘养的!”
在绕过最后一组巡逻机器人后,筹海兴奋地低吼一声,双手再次在虚拟键盘上狂舞起来。
这一次,势如破竹!
数秒后,他们面前那扇厚重得如同金库大门的合金闸门,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,缓缓向两侧滑开。
门后,是一条纯白色的金属长廊。
冰冷的白光从头顶洒下,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“轰——”
合金闸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,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。
那声音,像是墓碑落定。
再无退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