咯——吱——嘎!
刺耳的金属悲鸣,不是从头顶,也不是从四周,而是从脚下,从奥德赛号的龙骨深处传来。
一下。
又一下。
像一个看不见的巨人,正用铁钳硬生生撕扯着这艘船的脊椎。
船桥剧烈地摇晃,头顶的灯管爆出一连串电火花,骤然熄灭。世界瞬间被应急灯的血色光芒吞没。
“弃船!”
筹海的声音像一根钢钉,钉穿了所有人的恐慌。
“所有人,走缆绳,转移到涅瑞伊得号!隗山,你断后!江澈,你带第一批人!”
没有废话,没有犹豫。
“收到!”隗山那座塔般的身影低吼一声,转身就堵在了通往甲板的门口,像一堵活生生的城墙。
死亡的倒计时,开始了。
幸存者们疯了。
“快走!”
“别挡路,我先来!”
人群像被点燃的蚁巢,轰然炸开,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根连接着两艘船、此刻却在风中狂舞的备用桅杆——那是唯一的生路。
推搡,哭喊,咒骂。
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研究员,刚爬上桅杆,双腿就软得像面条。他一脚踩空,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,整个人像块破布般朝下方坠去。
下面,是翻涌着无数畸变体的漆黑怒海。
死定了。
念头刚起,一只手,快得像一道幻影,闪电般从上方探下,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!
是江澈。
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船舷,单臂,硬生生拽住了一个成年男人的死重,手臂上的筋络虬结暴起,像盘错的老树根。
“吼!”
江澈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,腰腹猛然发力,硬是把那个已经吓到失禁的男人,重新甩回到了桅杆上。
“别往下看!”江澈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抓稳,爬过去!”
大部分人已经逃离,船桥内,却有一个人成了凝固的礁石。
林教授。
他蜷在主控台下,像守护自己巢穴的野兽,死死抱着那个银色手提箱。
“不能走!绝对不能走!”他双眼浑浊,状若疯癫,对所有人的拖拽都置若罔闻,“源头……就在下面!那声音……是谐波!是魔鬼的歌声!我们录下来了!那是真理!”
他的理智,早已被深海下的恐怖彻底碾碎。
“没时间了!头儿,打晕带走!”一个安保队员急得满头大汗,抡起了拳头。
“不行!”江澈一把按住他,“他精神已经到极限了,现在打晕他,他会死在半路上。”
眼看着奥德赛号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,甲板上的东西都开始朝海里滑落,所有人都束手无策。
江澈拨开人群,走到了林教授面前。
他在剧烈的摇晃中蹲下身,稳得像焊在了地板上。
他没吼,也没劝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双写满疯狂的眼睛,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,轻轻叫了一声:
“教授。”
两个字。
像是投入狂风暴雨中的一颗石子,竟让林教授癫狂的嘶吼,硬生生顿住了。
“箱子,”江澈伸出手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钻进林教授的耳朵,“给我。”
“我带它出去。”
“你们的成果,不能留在这里喂鱼。”
这话语里没有半点悲壮,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笃定。这种笃定,在这艘即将沉没的船上,在这片绝望的血色光芒里,显得如此格格不入,却又像一束能穿透疯狂的光。
林教授浑浊的眼珠,僵硬地转动着,聚焦在江澈的脸上。
他眼中的疯癫,竟肉眼可见地褪去了一丝。
他看不清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脸,却从那双平静的眸子里,看到了一种比希望更坚固、更可靠的东西。
那双干枯得像鸡爪的手,剧烈地颤抖起来。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,松开了怀抱,将那个视若生命的金属箱,缓缓地,郑重地,推向江澈。
“坐标……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,“……异常谐波的……源头……都在里面……”
他死死抓住江澈的衣袖,眼中最后的光芒骤然亮起,又瞬间熄灭。
“……阻止它……”
话音未落,他头一歪,彻底昏死过去。
江澈一把接过冰冷的金属箱子,顺势将干瘦的林教授甩到背上,像背着一捆稻草般轻松。
“走!”
他背着一人,提着一箱,冲出船桥,踏上桅杆。
身后,隗山咆哮如雷,用他那巨大的身躯,将几只从海中跃起扑来的畸变体,硬生生砸回了深渊!
江澈,是最后一个回到涅瑞伊得号的人。
他双脚踏上甲板的瞬间,身后传来隗山震天的怒吼。
只见那座铁塔般的男人并未跟过来,而是一个转身,面对那根连接着死亡与新生的备用桅杆,全身筋骨爆响,一拳,悍然轰出!
“给老子——断!”
咔嚓——轰!
粗壮的金属桅杆,应声炸断!
涅瑞伊得号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,摆脱了那股将它拖向深渊的巨力,缓缓驶离。
而失去了最后连接的奥德赛号,则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钢铁哀嚎,船头高高翘起,随即被一股无形的巨力,无可挽回地,垂直拖入了那片黑暗、冰冷、充满了未知恐怖的深渊。
在它最终消失的漩涡中心,一个……无法用尺度丈量的庞大黑影,如一座倒悬的山脉,自深海中一闪而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