肺叶像两团被点燃的木炭,火烧火燎地疼。

江澈背靠冰冷的金属货架,大口吞咽着储藏室里浑浊的空气。那股子干木头、旧纸张和铁锈混合成的陈腐味道,比起通风管道里那股能把人呛出眼泪的霉味,简直就是天堂。

三十秒。
他只给了自己三十秒。
三十秒,必须让这颗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,和筛糠般抖个不停的肌肉,全都给老子安分下来。

体力见底了。
精神,更是被那具白骨和一路的亡命奔逃绷成了一根欲断的弦。
但他妈的,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。

手电筒?不敢开。
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里,那点光亮,跟在午夜旷野上点一堆篝火没什么区别,纯属找死。
唯一的照明,来自厚重铁门门缝底下漏进来的那一丝微光,油腻腻的,那是走廊应急灯的残骸。

四周,一排排高耸的货架,像是沉默的钢铁丛林,上面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箱子、蒙着白布的画框,每一件都像是从时间的坟墓里刨出来的。
在这地方找一块巴掌大的“泥板”,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?

江澈却不慌。
他缓缓闭上眼,屏蔽掉那丝微弱的光线。

来了。
那种熟悉的感觉,又来了。

像一根看不见的鱼线,从黑暗的深处探出,轻轻勾住了他的神魂。
那个在他逃亡路上,救了他不止一次的“内在罗盘”,再次启动。
一个微弱但无比清晰的信号,在脑海中嗡嗡作响。

东西,在那边。

江澈猛地睁眼,眼底一片沉静。
他猫着腰,沿着货架间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,无声无息地潜了进去。
脚步轻得像猫,呼吸压得若有若无。
黑暗把听觉放大了无数倍,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。

越往里,那股牵引力就越强。
从一开始的若有若无,到现在,简直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,要把他的灵魂从肉体里硬生生扯出去。

终于。
在一个堆满陶器碎片的货架后面,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目标,出现了。

一个正方体的展柜,厚重的防弹玻璃,坚固的金属底座,密封得严丝合缝。
透过玻璃,江澈看清了那玩意的真面目。
狗屁的“苏美尔泥板”。
那是一块暗褐色的古老羊皮纸,质地粗糙得像是某种野兽的毛皮,上面烙印着扭曲、疯狂、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眼花的鬼画符。

就是它。
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,那股精神上的吸引力,轰然达到了顶点。

江澈下意识地踏出一步。
就在他离展柜还剩一米左右的距离时——
刺啦!
一阵细密的、如同静电般的刺痛感,瞬间传遍全身皮肤。
他整个人像是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,充满弹性的墙上,每往前一寸,阻力便增大一分。

来了。
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停下脚步。
寒毛倒竖。

这是什么玩意儿?

耳机里,陈骸那死人般的声音适时响起,带着一丝嘲弄:
“别碰了。那玩意儿,是‘寂静警报’。”
“专门伺候咱们这种人的。”陈骸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,“它不认物理触碰,你就算拿炸药把柜子炸了都没用。但你的‘气息’,说白了,就是你那点可怜巴巴的神性波动,一旦越过警戒线……”
“三分钟内,‘律者’就会上门,给你收尸。”

江澈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进退两难。
他没有任何工具能在一米开外,隔着防弹玻璃取出那张破纸。
可只要他靠近,那该死的静电感和无形阻力就成倍增加,仿佛在警告他,再往前一步,就是地狱。

“我该怎么办?”
江澈的声音压得极低,这是他第一次,主动向陈骸求助。

耳机里沉默了足足三秒。
“收敛你的精神。”陈骸的声音像个冷酷的老师,“就像你对抗你脑子里那些幻觉一样。别想它,别看它,别渴望得到它。”
“想象自己是块石头,没思想,没欲望,一块没有生命的死物。这是每个‘无相行者’的入门第一课——怎么在‘规则’眼里,让自己不存在。”

石头?死物?
这他妈听起来也太唯心了。
可通风管道里那具骸骨还在眼前,这个世界的规则,早就不是他那点常识能解释的了。

江澈缓缓闭上眼,做了个深呼吸。
他开始回忆。
回忆那些被幻听和幻视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日日夜夜。为了不在那场感官风暴里彻底疯掉,他曾无数次强迫自己放空大脑。
用绝对的、冰冷的理性,去对抗那些疯狂。
那是一种精神上的“装死”。

压下去。
把心里对那张残页的渴望,对活下去的渴望,全都压下去!
脑子里,只剩下一片空白。

我是江澈。
不。
我不是江澈。
我是一块石头。
一块路边的,被行人踢来踢去,被野狗撒尿,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,冰冷的石头。
我没有感觉。
我没有思想。
风吹雨打,与我无关。
我只是存在。
如同一件死物。

这个过程,堪比强迫一个溺水的人憋气。
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,像飞蛾扑火的本能,每一次压制,都带来巨大的痛苦。
但江澈,做到了。
他那份对抗“精神病”磨练出的超凡意志力,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
他感觉到了。
周围那针扎似的静电感,在减弱。
那堵看不见的墙,在变薄。

有用!
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他立刻又强行将其掐灭,继续维持着那份绝对的“死寂”。
他缓缓睁开眼,眼神空洞,失去了所有焦距。

从口袋里,他摸出了陈骸给的另一件工具——一支笔状的玻璃刀,顶端镶着一小片金刚石。
他向前,迈出了一步。
阻力仍在,但已经可以承受。
他走到展柜前,缓缓抬手,动作稳定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。
刀尖,抵在玻璃上。

“滋——”

一道微不可闻的切割声,在死寂的储藏室里响起。
江澈的心神,高度集中。
他能感觉到,那个无形的警报力场,像一层吹弹可破的肥皂泡,正紧紧贴着他的身体。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,都可能将它戳破。

方形的最后一笔,划完。
他用刀柄在方块中央轻轻一敲。
那块被切割下来的玻璃,无声地向内掉落,被他另一只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手,稳稳接住。
没有一丝声响。

一个通往内部的洞口,出现了。
江澈看着洞里那张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羊皮纸,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。
他能感觉到,警报的临界点,就在洞口边缘。
一道看不见的,生死分界线。

屏住呼吸。
将“石头”的意念,维持到极致。
他缓缓地,一寸,一寸地,将手指伸向那个洞口。

指尖,穿过了那层无形的界线。
没有警报。
没有刺痛。

成功了!

他的手指在空中稳定前进,最终,轻轻地,触碰到了那块冰冷、粗糙的……
《无名之书》残页。

手指与残页接触的瞬间——

时间,仿佛破碎了。
所有的声音、光线、感知,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。

下一秒。
一座信息构成的宇宙,在他的脑海中,轰然引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