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。

探照灯的光。

像一根烧红的钢钎,从高处猛地捅下来,把江澈死死钉在原地。

视野里白茫茫一片,只有二楼走廊上那个静立的黑色剪影,像一道用烙铁烫出来的疤,清晰得让他瞳孔刺痛。

一道目光。

冰冷,精准,不带一丝活人的温度,跨越几十米的空间,像手术刀一样把他从头到脚剖开。

完了。

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狂飙的肾上腺素冲得粉碎。砸掉手机的那一刻,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出。

求生的本能,是此刻他身体里唯一还在运转的程序。

等死?

不可能。

就在那道身影微微倾身的刹那,江澈动了。

他猛地一矮身,像只被逼到绝路的野狗,整个人扎进光束与光束间那道狭窄的阴影里,朝着左侧那排如同钢铁巨兽般沉默的废弃冶炼炉,爆冲而去!

几乎是同一瞬间。

二楼走廊上的身影,也动了。

她没走楼梯。

她直接从十几米高的金属走廊上,一跃而下。

没有借助任何支撑,姿态轻盈得诡异。深色的风衣在空中一展,像一块从夜幕里剥落的碎布,悄无声息地滑翔。

没有巨响,没有翻滚。

她双脚落地,只发出“噗”的一声微响,轻得像是雪花掉在地上。

那股恐怖的冲击力,被她用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学的方式完美卸掉。紧接着,她甚至没有一丝停顿,朝着江澈逃窜的方向,拉出一条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色直线!

快!太快了!

她的追击简单、高效,不带任何多余的动作,充满了非人的机械感。

两点之间,直线最短。

江澈甚至不敢回头,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规律而急促的脚步声。

“嗒、嗒、嗒、嗒……”

像一台该死的节拍器,每一下,都精准地敲在他的心跳上。

那股曾指引他躲避危险的直觉,此刻在他脑子里疯狂尖叫,不再是清晰的方向,而是在这座钢铁迷宫里,为他标示出了一条又一条稍纵即逝的生路。

身体,永远比脑子快。

他没跑向看似开阔的通道,反而一头扎进了一片结构更复杂的区域——传送带与熔炉区!

一条巨大的矿石传送带,像一条钢铁巨龙的脊骨,从地面倾斜着向上,直通数十米高的熔炉口。江澈想也不想,手脚并用地翻了上去,在满是铁锈和矿渣粉尘的胶皮带上狂奔。

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
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,像冰冷的蛇,缠上了他的后颈。

眼角余光扫到旁边散落的一堆维修工具,江澈甚至没看清是什么,凭感觉顺手捞起一根最沉最长的铁家伙。

是根撬棍。

就在那道黑影同样跃上传送带,两人距离被压缩到不足十米的瞬间——

江澈猛地急停,转身!

他没用撬棍去攻击追兵。他很清楚,那跟用牙签去捅一辆坦克没区别。

他双手握紧撬棍的另一端,用尽全身的力气,拧腰,发力,将粗壮的棍身狠狠地、死死地卡进了传送带侧面一个巨大、裸露的齿轮组里!

“嘎——吱——!!”

一声足以刺穿耳膜的金属悲鸣,响彻整个废弃厂房!

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庞大机械,发出了最后的哀嚎。被卡住的齿轮瞬间崩碎变形,带动着整条传送带的框架剧烈地一震!

“轰!!”

就在追杀者即将冲到他面前的瞬间,头顶上方,一截早已锈蚀不堪的金属护板,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震彻底挣脱了束缚,带着呼啸的风声,轰然砸落!

那块几米长、几百斤重的铁疙瘩,不偏不倚,正砸在两人之间的传送带上!

“砰!”

胶皮带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,无数碎裂的金属片和积年的尘土轰然炸开,像一堵墙,瞬间截断了她的追击路线。

江澈看都没看一眼战果,趁着对方被阻的瞬间,转身,继续向上玩命地爬。

他手脚并用,攀上锈迹斑斑的螺旋楼梯。脚下的踏板烂了好几个窟窿,每一步都摇摇欲坠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呻吟,仿佛随时都会断裂。

他最终的目的地,是一个悬在高处的控制室。

这里曾是工厂的神经中枢,如今只剩下布满灰尘的控制台和一排排死掉的仪表。

他一头撞进去,躲在破碎的窗框后,胸口像个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,大口地喘着粗气。他想利用这里的高度优势,找到新的逃生路线。

然而,他还是天真了。

下方,那道黑色的身影从烟尘中走出,只是静静地抬起头,看了一眼控制室的方向。

她抬起手腕。

战术终端的屏幕上,一个代表着江澈体温的红色人形轮廓,正明晃晃地暴露在工厂的三维结构图里。

热成像。

她早就锁定了他的位置。

她没有走楼梯。

太慢,也太符合“人类”的逻辑。

她走到了厂房的外墙边,那平滑、垂直的巨大钢板墙壁,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法逾越的天堑。

她只是伸出手,五指如钩,轻易地扣进了钢板的接缝里。

下一秒。

她的身体像一只摆脱了重力的壁虎,悄无声息地,沿着九十度垂直的墙壁,向上攀附而去。

控制室内,江澈的心跳刚平复一点。

一股冰冷的、从后颈冒出的寒意,让他猛地回头。

透过控制室另一侧那扇同样破碎的窗户,他看到了此生最惊悚的一幕。

一张冷漠而精致的面孔,正倒悬在窗外。

一双银灰色的眼瞳,在昏暗中,像两簇幽幽的鬼火,静静地注视着他。

她……她从外面爬上来了!

唯一的出口被彻底封死。这个悬在半空的铁皮房,成了一口名副其实的棺材。

江澈大脑一片空白。

求生的本能再次接管了身体。他猛地转身,从自己刚刚冲进来的那扇窗户,再次翻了出去!

窗外,是一条悬空的维修栈道,窄得仅容一人通过。

栈道由几根锈穿了的钢梁和网格金属板构成,在十几米的高空,连接着工厂的另一端。低头看去,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冷却池,一片漆黑,散发着潮湿的、带着化学品味道的刺骨寒气。

江澈踏上栈道,脚下的金属网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
他没得选。

这是唯一的路。

他刚跑出几步,身后,那道身影也从控制室的窗户中,优雅地、不带一丝烟火气地翻出,落在了栈道的另一头,堵死了他的来路。

她没有急着追。

她只是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,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,一步,一步地,向他逼近。

“嗒……”

“嗒……”

“嗒……”

金属栈道随着她的脚步,发出有节奏的、如同丧钟般的敲击声。

江澈不断后退。

很快,他的后背,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。

他退到了栈道的尽头。

身后,是深渊。

身前,是死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