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了。

喉咙里一股灼热的腥气。

不是错觉。

江澈甚至没有回头,但那股气息就像一根烧红的钢针,精准地扎进了他的后脑。

干、热、带着古老沙尘的味道。

黄金王朝。

是他们的人。

操。

精神反噬带来的世界本就是一团扭曲的、尖叫的乱麻,理智的堤坝上全是裂缝。而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威胁,却像一桶冰碴子劈头盖脸地浇下,让他瞬间清醒了一秒。

一秒,就够了。

他没停步,没回头,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变。

肌肉却在一瞬间绷紧又强行松弛下来,原本有些踉跄的脚步,恢复成一个略显疲惫的普通人的频率。

跑?

在这种人潮汹涌的下班高峰期拔腿狂奔,等于在黑夜里点燃一支火炬,高喊:“我在这里!”

蠢货才会那么干。

他低着头,把自己想象成一颗再普通不过的螺丝钉,汇入名为“都市”的巨大机器。他加快了脚步,像一个急着回家、躲避老板催命电话的社畜,把自己彻底淹没在人潮里。

他是一滴水,融入了大海。

但那道目光,像手术刀一样贴着他的后背,分毫未移。

江澈的眼角余光扫过街边服装店的橱窗。

镜面模糊的反光里,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,不紧不慢地缀在三十米外。

不远,不近。

像一头极有耐心的孤狼,在等待猎物自己耗尽体力,露出破绽。

被锁死了。

江澈的心脏猛地一沉。

他死死按住回头的本能冲动,那个动作一旦做出,就等于彻底摊牌。

他现在唯一能做的,就是利用这座钢铁丛林的复杂肌理,进行一场凡人的追逐。

一个拐弯,他闪进了一条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窄巷。

巷尾,是一个老旧商场的消防通道。

推开门,一股混杂着廉价香水、油炸食品和汗臭的热浪扑面而来,嘈杂的促销广播和音乐几乎要将他的耳膜撕裂。

头痛欲裂。

他咬着牙,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,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,利用瘦削的身形从一个个缝隙中挤过,不断变向。

五分钟。

他从商场另一头的旋转门挤出,看也不看,直接跳上了一辆即将关门的公交车。

车厢里空气浑浊,像一罐被摇晃了太久的沙丁鱼罐头。江澈挤到后门,背靠冰凉的扶手,胸膛剧烈起伏,贪婪地喘着粗气。

精神上的裂痕正在扩大。

那个倒霉鬼李伟的记忆碎片又涌了上来,焦虑、烦躁、对房贷的恐惧……周围每个人心中的负面情绪,此刻都像一根根毒刺,扎进他的脑子。

必须摆脱!

江澈猛地闭上眼,在心里疯狂默念筹海教他的法门,想象自己是一块石头,沉入万米深海。

隔绝,封闭。

公交车晃晃悠悠,报站声响起。

“下一站……”

车门嘶地一声打开,就在即将关闭的瞬间——

江澈的眼睛骤然睁开,一道精光闪过,整个人如猎豹般弹射而出,冲下公交车。

他头也不回,一头扎进了对面的地铁站入口。

地下,是这座城市最庞大的迷宫。

……

第十八天,夜。磐石格斗俱乐部,作战室。

筹海看着眼前的江澈。

怎么说呢,他就好像一件被随意丢进洗衣机,混着石头滚了七天七夜的破衣服,整个人都要散架了。

嘴唇干裂,脸色惨白得像太平间的床单。

唯独那双眼睛,亮得吓人。

“啪。”

一张画满了潦草草图的餐巾纸,和一个最便宜的塑料录音笔,被推到了战术沙盘上。

“地点,静水茶舍,‘闻心阁’。”江澈的声音像两张砂纸在摩擦,“我画了里面的布局。”

“时间,每周三,晚八点。核心集会。”

“录音笔里,是暗号,还有些……边角料。”

说完这几句,他身体晃了晃,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骨头,直挺挺地向后倒去。

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稳稳托住了他的后背。

隗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,山一样巨大的身躯堵住了光线,脸上还是那副看谁都不爽的表情,但眼神里,却多了一丝藏不住的凝重。

“弄医疗室去。”筹海头都没抬。

他的全部心神,都落在了那张油乎乎的餐巾纸上。

他的手指,如同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,轻轻拂过江澈用圆珠笔勾勒出的凌乱线条。

地图。

换防规律。

核心集会时间。

情报链条,完美闭环。

筹海抬起头,看向医疗室的方向,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。

他知道,江澈带回来的,不是一份情报。

是一把能直接插进敌人心脏的……手术刀。

……

一小时后。

江澈躺在角落的行军床上,刚打完一管营养剂,脑子清醒了些。

作战室内,气氛凝重如铁。

筹海站在巨大的战术沙盘前,隗山和几个核心打手分列两侧。

“情报,我核实过了。”筹海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,“可信度,百分之九十五以上。”

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瓮声瓮气地问:“军师,下令吧!直接端了那鸟窝?我带兄弟们去把他们剁成饺子馅!”

筹海摇了摇头。

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,点亮的却不是静水茶舍,而是另一个地方——城东工业区。

“不,我们不碰‘闻心阁’。”
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“为什么?”隗山皱着眉,他最烦这种弯弯绕绕,“知道老巢在哪了,直接一拳砸烂不就完了?”

“因为那是价值最低的做法。”筹.海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他很享受这种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。

“第一,那是人家的指挥中枢,防御最强。硬冲,我们得拿命去填。”

“第二,就算打下来,卡夫那条老狐狸也大概率能跑掉。”
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,”他顿了顿,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江澈,“会彻底暴露我们这张底牌。”

他的手指重重点在工业区的红点上。

“根据江澈挖出来的‘边角料’,我推断,这个废弃仓库,是卡夫的军火库。我们真正的目标,是这里。”

“我们在他们开会的时候动手。这时候,敌人所有高手都在茶舍,仓库的防御,史上最弱。”

“我们用雷霆手段,端掉他们的军火库,等于一刀砍断卡夫的爪牙。”

“这一击,不仅能废掉他的武装,拖慢他的计划。更妙的是,”筹海冷笑一声,“卡夫不会怀疑是外人干的。他只会觉得,是内部出了鬼。”

“一场完美的突袭,换来敌人的一场大内乱。”

“这,才是情报的用法。”

江澈躺在床上,静静听着。

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,混杂着强烈的认同感,冲刷着他疲惫的精神。

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,自己从地狱和疯狂中榨出的信息碎片,是如何被一个真正的战略家,锻造成一柄足以致命的雷霆之锤。

这就是……团队?

……

第十九天,凌晨。城东工业区。

隗山如一头史前巨兽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仓库区的阴影。

他那庞大的身躯在复杂的管道和集装箱之间穿行,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。

耳机里,传来筹海冷静的倒计时。

“……三。”

“二。”

“一。”

“动手。”

话音落下的瞬间,隗山动了。

他没有撬锁,没有破窗。

而是直接用肩膀,撞向了仓库那扇厚重的钢制侧门!

“轰!!!”

一声巨响,钢门像纸片一样向内对折,轰然炸开!周围的墙体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!

仓库内,四名守卫被这天崩地裂般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,还没来得及举枪,一个山峦般的黑影已经裹挟着毁灭性的风压冲了进来。

那不是战斗。

是屠杀。

隗山甚至没用任何技巧,纯粹是碾压。

一拳,空气炸响,第一个守卫手里的步枪被他徒手拧成了麻花,整个人被丢出去,撞塌了一排货架。

第二个守卫刚要开枪,子弹打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,只迸出几点可笑的火星。下一秒,隗山的拳头已经印在了他的胸口。

那人像个破麻袋一样飞出去,落地时,胸腔整个凹了下去。

剩下两人彻底崩溃,转身就跑。

但他们快,隗山更快。

虎入羊群。

三十秒。

当隗山毫发无损地站在仓库中央时,这里已经再没有一个活人。

他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军火箱,不屑地撇撇嘴,从腰间掏出一个高能燃烧弹,拉开引信,随手扔了进去。

做完这一切,他头也不回,迈步消失在夜色中。

几秒后。

一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,恐怖的爆炸将整个仓库的屋顶掀飞,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。

……

同一时间,静水茶舍,闻心阁。

荷鲁斯之眼·卡夫的秘密集会,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粗暴打断。

他皱眉接起,听着电话那头语无伦次的惊恐汇报,脸上那标志性的自信与从容,正一点点地龟裂、剥落。

“……你说什么?仓库……被端了?!全毁了?!”

卡夫猛地站起身,一把将面前那套价值连城的紫砂茶具扫落在地!

噼里啪啦!

“废物!”他对着电话咆哮,金色的眼瞳中烧着熊熊烈火。

挂断电话,他环视着房间内同样满脸震惊的心腹,眼神变得冰冷而多疑。

时间点,正在他召集所有核心开会的时候。

目标,是除了在场几人外,绝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军火库。

这他妈绝不是巧合!

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疯长。

内部……出了一个叛徒!一个能接触到他所有核心机密的,高层叛徒!

“封锁茶舍!”卡夫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,“所有人,不准离开!从现在开始,内部审查!我不管他是谁,把他给我……挖出来!”

……

磐石俱乐部。

江澈看着筹海通讯器上,显示的“任务成功”字样,紧绷了一周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。

他以为自己会得到一句赞扬,或至少是一段安稳的休息。

然而,筹海只是关掉了通讯器,平静地看了他一眼。

隗山擦了擦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,迈着沉重的步伐,大步走了过来。

两人一左一右,像拎一只小鸡一样,将刚刚放松下来的江澈从行军床上架起。

“等等……”

江澈话没说完,就被不由分说地拖向了俱乐部中央。

他们没有去医疗室。

而是拖着他,走向那个终年弥漫着血腥、汗水与嘶吼咆哮的……八角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