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蓝色的全息投影，像一块冰，悬在半空。
光线流淌在周源那半是血肉、半是金属的脸上，勾勒出一张地狱归来的面具。
他的机械手指抬起，动作僵硬，却带着一种外科医生般的精准，猛地刺入那团代表着基地的立体蓝图中。
嗡——
蓝图被瞬间解剖。
“这地方，他们叫‘普罗米修斯’。我管它叫地狱。”
周源的声音，像是从一个生锈的铁盒里传出来的，又干又涩，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。
“地狱，分三层。”
他指向蓝图的最外壳，那是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高山气象站。
“第一层，面具。对外宣称是搞气候研究的，屁话。这一层是筛子，布满了生命探测器和神性波动扫描仪。一只苍蝇飞进去，只要带了点不该带的东西，五秒内，警报能把整座山掀了。”
他的手指下滑，剖开了伪装，露出下方犬牙交错、如同蚁巢般的内部结构。
“第二层，狗窝。顾衡和奥黛尔的办公室、数据库、安保部队……所有会咬人的狗，都关在这里。军用级防御，走廊里连个监控死角都没有。”
机械指尖在复杂的结构图上划过，拉出几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线。
“但再坚固的笼子，也得有换气口。”他点了点三个不起眼的标记，“主通风井，还有两条废料排污管。他们的防御死角。”
他的声音顿了顿，那只剩下的人类眼球里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怨毒。
“这张地图的每一寸，都是我用一块块皮肤、一根根骨头换来的。你们最好记清楚了。”
江澈没有说话。
他能闻到，那几条红线仿佛正散发着铁锈、腐烂和绝望混合的气味。
周源的手指，最终悬停在蓝图的最深处，那个巨大、空旷的环形空间。所有密密麻麻的管线，如同巨兽的血管，最终都汇集于此。
“第三层，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，仿佛怕惊醒什么怪物，“屠宰场。”
他将那片区域放大。
一个被标记为“衔尾蛇”的圆形平台，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。
“科技的神明……呵。”周源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，“这就是他们伟大的‘神格武装-衔尾蛇’计划。”
他切换画面，一段断断续续的监控录像被调了出来。
画面中，一团由无数蠕动的金属触须和破碎血肉搅成的、无法名状的“肉瘤”，正被禁锢在能量力场中。
它没有嘴，却在发出无声的、足以撕裂精神的尖啸。
每一次挣扎，都像是一场小型的法则风暴。
“他们把抓来的觉醒者，像宰猪一样，把权柄活活剥下来，不管属性冲不冲突，用科技手段强行焊在一起。”周源的机械手和血肉手，同时攥成了拳头，发出两种不同的、令人牙酸的挤压声。
“他们想造一个……可以被代码控制，能无限加载能力的‘人造神’。”
“主导者，奥黛尔。那个疯婆子，在她眼里，我们连人都不是，就是一堆可以随时拆解、替换的零件。”
周源猛地指向画面中的肉瘤：“它的攻击模式完全随机，因为这玩意儿本身就是一锅煮沸了的毒药。更麻烦的是，奥黛尔给它装了个核心系统——‘神性抑制场’。”
“神性抑制场”五个字一出，连一直靠在墙边闭目养神的隗山都睁开了眼。
“一旦启动，范围极大。在场域里，我们和普通人没区别，就是一坨会走路的肉。”
这才是真正的杀手锏。
剥夺超凡者的力量，再用科技的屠刀进行碾压。
“他们最近在干什么？”筹海开口，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。他指尖在自己的终端上翻飞，快得只剩残影。
“荆娘的情报没错。”周源说，“‘衔尾蛇’快把自己撑爆了。那些缝进去的权柄在互相撕裂，能量核心极度不稳定，随时会炸。”
他调出另一段监控，画面中，奥黛尔正隔着玻璃，对着一个培养皿说话，神情狂热又焦躁。
“所以，他们疯了一样在找‘终极稳定剂’。”周源的目光，像两把锥子，钉在了江澈身上。
“那个女孩。她的血脉，就是能把这锅毒药，变成一杯完美的、致命毒酒的关键。一旦让她落到奥黛尔手里，‘衔尾蛇’的威胁，翻十倍。”
空气，瞬间凝固。
一个不稳定的“衔尾蛇”已是噩梦。一个被彻底激活的“科技半神”……没人敢想下去。
“计划要改。”
筹海站起身，走到全息蓝图前。短短几十秒，他已经完成了所有情报的消化和战术推演。
“时间，现在是他们最大的敌人，也是我们唯一的武器。必须在他们抓到那个女孩之前，干掉‘衔尾蛇’。”
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闪电般划过，一条条行动路线、一个个标记点，瞬间生成。
一个疯狂的计划，在所有人面前成型。
“兵分两路。”
“第一路，佯攻。”筹海的目光扫向隗山和凌霜，“遗识发掘会在地中海有个海上钻井平台，是他们的走私中转站。你们两个，去那儿，给我搞出最大的动静。要大到能把顾衡的主力，甚至‘律者’都吸引过去。”
隗山咧嘴一笑，露出一口白牙，掰了掰指骨，发出咔吧脆响。
“这个我熟。”
凌霜只是平静地点头，银灰色的瞳孔里，不起一丝波澜。
“第二路，潜入。”筹海的目光最后落在江澈和周源身上，“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地中海时，就是我们的机会。周源带路，江澈处理突发状况，我负责电子战和指挥。”
他伸出手指，重重地、仿佛要戳穿屏幕般，点在了蓝图最深处那个圆形平台上。
“我们三个，目标只有一个——”
“宰了那条蛇。”
……
当晚。
永寂书库，这座地下城邦，像一台沉寂多年的战争机器，被瞬间激活。
隗山和凌霜在千指婆婆和陈骸的帮助下，迅速准备着装备和伪装身份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。
江澈却独自一人，站在书库的一个角落。
他没有看地图，也没有检查武器。
他手里捏着一张从外界带进来的宣传册，纸张的边角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卷曲。
那是他所在的城市，艺术学院舞蹈系的招生简章。
封面上，一个穿着白色舞裙的女孩，在聚光灯下踮起脚尖。
笑容干净得，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。
江澈的指尖，轻轻抚过封面上的两个烫金小字。
瑶月。
筹海的计划很完美。理性，高效，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。
但是……
江澈看着女孩那双对世界充满善意的眼睛，眼神一点点变得无比凝重。
他想。
去地狱屠神之前，好像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。
得先把那个本该属于天堂的天使，从人间捞出来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