筹海的手指在那个名为“最终计划”的文件上,悬停了零点五秒。
然后,在所有人屏住的呼吸中,重重按下。

没有想象中的记忆洪流,没有惊天动地的画面。
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文字,和一组组无机质的数据,像尸检报告一样,铺满了整个屏幕。

它们来自遗识发掘会,来自对破晓议会无数次通讯的破译,和沙盘推演的最终结果。

屏幕中央,一个由蓝色数据流构成的三维地球缓缓旋转,地壳、地幔、地核……像被手术刀一层层剖开,结构清晰得令人不安。

遗识发掘会的合成音旁白响起,没有起伏,却一刀捅穿了众人心底最后一点侥幸。

“综合万藏所有行动轨迹,判定其最终目标并非地表任何神狱节点……”

屏幕上,一道猩红的线条凭空出现。
它从地表的一个坐标点亮起,无视了厚重的地壳与炽热的地幔,像一根烧红的毒针,笔直地、毫不犹豫地刺向地球最深处的心脏。

“……而是位于地心,为整座‘人间神狱’供能的能量中枢。”

“釜底抽薪。”筹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嗓音干得像在吞沙子,“他妈的……他根本就没想过要从大门出去。”

但更疯狂的,还在后面。

一个新的文档窗口弹出,标题触目惊心。

【关于‘盖娅之心’作为监狱能源核心的理论猜想与验证】

“‘人间神狱’覆盖整个太阳系,其稳定运行所需能量近乎无限。能量来源,一直是本会核心课题。”

“结论:地球的星球意志本身,在神狱建立之初,已被旧神联手捕获、改造,并囚禁于地核之内。”

“它,被制成了一颗‘永动机心脏’。”

“我们将其命名为——盖娅之心。”

屏幕上,地核的结构图被无限放大。
那根本不是什么熔融的铁镍核心。
那是一片由液态光与纯粹能量构成的海洋,而在那海洋的中央,悬浮着一颗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,巨大的水晶心脏。

它在搏动。
每一次搏动,都向整个太阳系释放出稳定法则的能量潮汐。
它既是这监狱最坚固的基石。
也是这监狱最根源的囚徒。

饶是江澈,看到这一幕时,也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。
把一颗星球的灵魂活活挖出来,做成监狱的电池……
旧神那帮杂碎,比他想象中还要狠一万倍。

而万藏的计划,就建立在这个最残酷的秘密之上。
遗识发掘会的报告,像在宣读一份死刑判决书。

“万藏,前‘秩序之神’,对‘人间神狱’的底层法则代码拥有最高权限。”
“他的计划,是利用该权限,绕过所有外部防御,直抵地心。”
“他的目的,不是摧毁‘盖娅之心’——那只会让神狱缓慢失效。”

屏幕上,一个猩红的词语被放大。

“是【污染】。”

“他将以自身为病毒源头,将最精纯的‘寂灭福音’,直接注入作为能源核心的‘盖娅之心’。”
“一旦成功,被污染的‘盖娅之心’,将在下一次搏动中,通过遍布全球的地脉网络……”
“……在一个普朗克时间内,将‘寂灭福音’的模因病毒,散播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,覆盖每一个生命体。”

“届时,所有生命——凡人,或是沉睡的旧神——都将在同一瞬间,被彻底同化。”

“不会有死亡,不会有毁灭。”
“只有永恒的、绝对的死寂。”

“地球,将不再是监狱。”
“它会变成一座温床,一个散播‘寂灭’的完美祭坛。”

……

报告结束。
气象站内,连角落里壁炉的火苗,似乎都凝固了。
死寂。
一种能把人活活溺死的死寂。

隗山那魁梧如山的身躯僵在原地,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。他征战一生,见过万千种死亡,却从未想过这种结局。
那不是战斗,不是毁灭。
甚至连“存在”本身,都被干净利落地抹去。
他引以为傲的力量,在这份横跨整个星球的恶毒面前,算个屁?

凌霜的指甲已经刺破了掌心,一滴血珠顺着指缝渗出,她却毫无察觉。
她终于懂了。
万藏根本不是要越狱。
他要把这个关了他万年的笼子,变成他扭曲理念的第一个战利品。

而筹海,那个永远冷静、永远在计算最优解的男人,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,颓然靠在椅背上。
他的大脑,那台精密的超级计算机,在疯狂地过载运转。
时间……
地点……
敌人实力……
路径……
所有变量输入进去,最终只导向一个结果。
不,连结果都算不上。
那是一堵墙。
一堵写着“无解”的,冰冷的墙。

屏幕上,遗识发掘会用血红色加粗字体,标注出了最后一行字。

“根据‘破晓议会’全球同步行动轨迹推算,万藏抵达地心最终时间窗口为——”

“24小时。”

二十四小时。
筹海慢慢地,一个字一个字地,把这行字念了出来。
声音嘶哑、干涩,充满了计算到尽头的、理性的绝望。

“我们……阻止不了他。”
他缓缓摇头,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判死刑。
“没人知道怎么去地心。就算知道,也来不及了。”
“这根本就是……死局。”

“将军了。”

最后三个字,像一柄铁锤,砸碎了房间里最后一丝侥幸。
所有人,都被一种名为“宿命”的东西,扼住了喉咙。
巨大的无力感,像潮水般淹没了每一个人。

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。

“吱——”

一声刺耳的摩擦声,打破了死寂。
是椅子被向后推开的声音。
江澈,缓缓地站了起来。

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,他平静地扫视了一圈,最后看向已经失魂落魄的筹海。

“谁说,”他问道,“门一定在地表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