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了。
那张由破碎法则构成的巨口，那张名为“裂隙之喉”的，足以吞噬神明的深渊，无声地张开到了极限。
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。
快艇上，筹海脸上的血色褪尽，瞳孔缩成针尖。隗山浴血的身体僵直，连呼吸都忘了。
他们的视线尽头，风暴的中心——
凌霜，静静地站在“法则之锚”上。
她无法移动。
无法防御。
海风吹起她银白色的发丝，拂过她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。然后，她缓缓闭上了眼睛。
她在等死。
这个冰冷的、视逻辑为生命的女人，在用自己的存在，为他们争取逃离的最后0.1秒。
这不合理。
但这很……悲壮。
……
同一时间。意识的深海。
江澈的意志，如同一缕即将熄灭的烛火。
只要他愿意，随时可以坠入那片永恒的、宁静的黑暗。
没有痛苦，一切归于虚无。
这是“最优解”。
只要他在这里，彻底摧毁那道该死的“谐波频率”，就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。
这也是“最优解”。
理性，像一台冰冷的超级计算机，在他的脑海中疯狂罗列着所有正确的选项。凌霜的牺牲，在数据模型里，被标注为“可接受的必要损耗”。
然而——
一股来自现实世界的、足以刺穿灵魂的警兆，像一根烧红的钢针，狠狠扎进了他这片摇摇欲坠的意识！
不是冲着他来的。
坐标……凌霜！
轰！
那些冰冷的、正确的、该死的“最优解”，被这道警兆灼烧出一个狰狞的窟窿。
江澈的意识，透过这个窟窿，“看”到了一切。
他看到了那张正在咬合的法则巨口。
看到了那个站在锚点上，闭目待死的女人。
为什么？
这个女人，不久前还把他当成必须清除的“系统错误”。
可也是她，违抗指令，硬扛光束。
也是她，在他被精神污染时，用自己的力量为他隔绝噪音。
也是她，把后背交给了自己这个“变量”。
这些行为，全都不符合“最优解”。
愚蠢。
低效。
充满了“人性”这种逻辑病毒。
可他妈的……
正是这些愚蠢，才让他们这群人活到了现在！
江澈意识最深处，那代表着“无限可能”的混沌，第一次发出了违逆“理性”的咆哮。
“去——他——妈——的——最优解！”
如果胜利的代价是变成一台只会计算得失的机器，眼睁睁看着同伴去死……
那他和万藏，和天钧，又有什么区别？！
变量！
老子的神格是“变量”！
变量，就是对“唯一答案”的绝对否定！
这一刻，江澈的意识再无半分犹豫。
他放弃了压制，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核心任务。
他将仅存的、从“寂灭福音”口中抢回来的所有意志，所有神性，所有属于“江澈”这个人的存在……
全部拧成一股！
然后——
逆转！
疯了。
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狂举动！
如果说之前的精神潜入，是把一条河的水，高度凝聚后滴入一片大海。
那现在，江澈就是在把整片大海的怒涛，强行倒灌回那条河的发源地——一眼脆弱的泉眼！
“呃啊啊啊啊——！”
剧痛！
无法形容的、超越了肉体与灵魂的剧痛，瞬间将他撕成了碎片！
每一个念头，每一个意识粒子，都被扔进了法则的粉碎机里，被碾压，被撕裂，被磨成最原始的虚无！
但这股承载着他全部意志的洪流，还是被他用非人的意志，硬生生地、一寸一寸地……从精神维度，扯回了现实！
……
快艇之上。
就在“裂隙之喉”即将闭合的千分之一秒。
异变，骤生。
没有任何光影特效，没有任何能量预兆。
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以凌霜为中心，周围的空间……“化”了。
是的，化了。
光线不再走直线，像被扔进开水里的面条，疯狂弯曲。空气发出玻璃碎裂般的悲鸣，密度急剧变化。一切声音都被拉长、压扁，最终归于死寂。
筹海脸上的惊骇凝固了。
他眼睁睁看着凌霜的身影，在视野里变得模糊、透明，像一块正在蒸发的干冰。
她的“存在”，被一股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力量，强行从这个现实维度里……“抠”了出去！
她成了一个悖论。
一个“在这里”，却又“不在此处”的悖论！
“裂隙之喉”的攻击，如期而至。
那足以湮灭神明的虚无巨口，狠狠咬下！
然而……
它咬空了。
它就像穿过了一团清晨的薄雾，穿过了一个不存在的海市蜃楼。
它从凌霜那半透明的“身体”中一穿而过，没有带起一丝涟漪，没有引发任何碰撞。
致命一击，落空。
这头纯粹由破碎法则构成的怪物，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“逻辑宕机”。
它的目标，前一秒还是“存在”。
后一秒，变成了“非存在”。
无法理解的矛盾，让它的动作停滞了。
它静止在了原地。
而创造这个奇迹的代价——
甲板上。
盘坐着的江澈身体猛地一震，随即开始剧烈地抽搐。
噗。
一道血线，从他紧闭的眼角渗出。
紧接着。
耳朵。
鼻孔。
嘴角。
滚烫的、鲜红的血液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从他的七窍中汹涌而出！
他本就苍白如纸的脸，瞬间被血色覆盖，整个人宛如一尊正在崩裂的血色雕像。
他体内的生命气息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衰败、枯萎，像一株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植物。
隗山那双虎目瞪得滚圆，满是无法置信的惊骇。
也就在这时。
凌霜，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她还活着。
毫发无伤。
她看到了周围还在诡异扭曲的空间，看到了那头陷入呆滞的怪物。
最后，她的目光，落在了那个七窍流血、气息奄奄，生命之火微弱到随时都会熄灭的男人身上。
是他……
救了自己？
为什么？
他应该在执行核心任务，那才是“最优解”……
为了救一个不久前的敌人，放弃全局，付出生命？
这不合理。
这不合逻辑。
这……没有任何利益可言！
这一刻，凌霜的脑海中，所有关于“效率”、“任务”、“损耗”的信条，所有由“天钧”和“算官”为她构建的、支撑了她全部生命的冰冷法则……
被眼前这个男人“非理性”的、愚蠢的、自我牺牲的画面，冲击得支离破碎。
如同被一柄名为“守护”的巨锤，狠狠砸碎。
咔嚓。
是她的世界，崩塌的声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