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最后的轰鸣,是世界的死讯。
巨石、钢筋、扭曲的管道,彻底封死了退路。
沉闷的回音在地下滚了三滚,然后——
死寂。
一种能把活人灵魂都吸进去的,绝对的死寂。
江澈的世界,黑了。
他像一尊石像,戳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时间没了意义,也许是一秒,也许是一个世纪,他才记起,自己还会动。
手在抖。
抖得不成样子。
他从口袋里,摸出了陈骸留下的那支冷光棒。
军用的,一折就亮。
“咔哒。”
这声轻响,在这片死寂里,炸得像一声惊雷。
惨绿色的光,瞬间炸开。
光驱散了黑暗,也照亮了一座更绝望的,名为地底的牢笼。
这是一片钢铁丛林。
巨型管道纵横交错,粗得能跑卡车,像史前巨兽曝露在外的黑色肋骨,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穹顶。管壁上挂着湿滑的苔藓和水珠,一滴水珠脱离,坠入脚下浑浊的积水。
“滴答。”
涟漪漾开。
空气里,全是铁锈、霉菌和污水混在一起发酵的甜腥味,闻一下就想吐。
但……安全了。
那两股恐怖的神性威压,被彻底隔绝在了头顶。
也就在确认安全的这一刻,江澈脑子里那根绷到极限的弦,“啪”的一声,断了。
所有被他用求生欲死死摁住的情绪,像冲破闸门的洪水,轰然决堤。
他站不住了。
背靠着冰冷的管道,身体一软,不受控制地滑了下去,最后蜷缩在潮湿的地面上,像个被丢弃的破烂。
胃部猛地绞紧。
“呕——!”
他趴在地上拼命干呕,胆汁烧着喉咙,却什么都吐不出来。
剧烈的颤抖从骨头缝里钻出来,席卷全身。他想抱住自己,可胳膊重得像灌了铅,根本抬不起来。
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、撕裂。
惨绿色的荧光,和记忆的碎片搅成一锅滚粥。
他看见陈骸那张瘦削的脸,在白金色的火焰里笑着,化成了灰。
他看见那个黄金王朝的猎手,被能量吞没前,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到极限的脸。
他看见自己。
看见自己站在塌方边缘,面无表情,冷静地计算着角度,然后用尽全力,将一块尖锐的碎石砸向头顶的能量导管。
那一刻,自己的眼神,冷得像个陌生人。
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。
是我。
是我亲手杀了一个人。
是我害死了陈骸。
罪恶感像无数条冰冷的蛆,啃食着他的理智。悲伤是海水,将他淹没,让他窒息。
我是个杀人犯。
我害死了一个认识不到七天的老人。
我…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?
精神在崩溃。他感觉自己正碎成无数片,每一片都在尖叫,在哭嚎,在冷笑。
就在他即将被这片混乱彻底吞噬的瞬间——
一个声音。
一个不属于任何记忆碎片的声音,带着静电般的杂音,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。
是陈骸最后的遗言。
“……别信任何人……也别信我……走你自己的路……变量……”
这句话,像一盆淬着万年寒冰的冰水,从他天灵盖当头浇下!
剧痛。
也正是这剧痛,让他从崩溃的漩涡里,硬生生拔了出来。
变量……
陈骸用自己的命,给他换来了一个“确定”的结局——逃生。
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词,却是“变量”。
一个代表了无穷未知与混乱的词。
江澈猛地意识到一件事。
如果自己就这么疯了,烂在这里,变成一具只会喘气的烂肉……
那陈骸用命点燃的那场烟火,那场把律者和黄金王朝耍得团团转的骗局,会变成什么?
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
一个老滑头,为了救一个没用的废物,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。
不。
江澈的眼中,陡然迸发出一丝骇人的光。
那份曾被他视为一笔冷冰冰交易的“债务”,在这一刻,性质彻底变了。
它不再是数字,不再是概念。
它变成了滚烫的,沉重到让他无法呼吸的,一条人命的重量。
必须活下去。
不是为了还债。
是为了让那场牺牲,不至于沦为一场悲哀的、愚蠢的笑话!
这个念头,像一针强心剂,扎进了他即将停跳的心脏。求生的本能,被这个更偏执、更沉重的动机重新点燃,压倒了一切。
“呃……”
江澈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,撑着地面,挣扎着坐了起来。
每块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尖叫,内脏的伤口火辣辣地疼。
他不管。
他用那只还在抖的手,从怀里掏出那张被血水、汗水和泥土泡得发皱,几乎成了一团烂泥的地图。
展开,辨认方向。
他扶着冰冷的管壁,拖着那条快断掉的腿,站了起来。
一瘸一拐。
朝着地图上那条红线指示的方向,走向更深沉的黑暗。
惨绿色的冷光棒在他手中摇曳,把他孤独的影子在巨大的管道上拉得又细又长。
像一个在巨人骸骨间跋涉的,渺小的蝼蚁。
十分钟。
半小时。
一小时。
时间和空间都已模糊。他只知道机械地迈动双腿,沿着那条红线前进。
终于,地图上标记的关键岔路口,到了。
按陈骸的标注,这里应该有一条相对安全的旧维修通道,能通往一座废弃的地铁站。
那是生路。
江澈深吸一口气,将冷光棒举高,照向通道所在的位置。
光芒所及之处,没有通道。
什么都没有。
只有一大片坍塌下来的,与山体混在一起的混凝土块,死死堵住了前路。
从那些石块风化的程度看,这场塌方,至少是几十年前的事了。
陈骸的地图,错了。
他不知道这里塌了。
地图……失效了。
江澈呆呆地站在塌方前。
他唯一的指引,那根维系着他最后希望的蛛丝。
“啪嗒。”
手一松,冷光棒掉在积水里,光芒瞬间暗淡下去,只剩一圈微弱的绿光。
无尽的黑暗与死寂,从四面八方,再次朝他涌来。
这一次,是真正的,孤立无援。
希望,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