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。
战场,死一样的寂静。
前一秒还是撕裂耳膜的金属风暴,在技术枷锁崩碎的瞬间,戛然而止。
烛影的神性反噬,攻击停了。
与隗山缠斗的那团能量风暴——碎神者赫柏,也因力场的骤变,陷入了不到两秒的呆滞。
两秒。
有时候,足够决定一场战争的生死。
“——现在!”
江澈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,眼中血丝炸开,亮得像两盏探照灯。
骨头断裂的剧痛,肌肉撕裂的灼烧,他全不在乎。不远处烛影那张扭曲的脸,他也视若无睹。
他的瞳孔里,只倒映着一件事物。
那头名为赫柏的,混乱,痛苦,疯狂的能量聚合体。
他对着通讯器,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指令。
“我要读取它!”
“隗山!给我一次机会!让我摸到它!”
这道命令,像一道惊雷劈进每个人的脑海。
“你他妈疯了?!”通讯器里传来筹海几乎破音的尖叫,“读取一个活人都有风险,你去读一个碎神者?!那不是读取!那是把自己的脑袋往绞肉机里塞!是纯粹的神魂自杀!”
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隗山,那蒲扇般的大手都猛地攥紧了钢筋,动作迟疑了一瞬。
他不明白什么神魂,但他能感觉到。
那团风暴里,是足以撕碎一切的纯粹混沌。
让江澈去碰它,无异于让一个凡人去拥抱太阳。
“信我!”
江澈没有时间解释。
他只吼出了这两个字。
声音不大,却像一根钢针,瞬间刺穿了所有的混乱与迟疑。
隗山看着江澈那被鲜血浸透、却依旧挺得笔直的后背,看着那双在黑夜中亮得吓人的眼睛。
脑子里所有的疑问、恐惧、犹豫,瞬间被碾得粉碎。
只剩下一种最原始,最滚烫的情感。
那是士兵对将军的,绝对服从。
“吼——!”
下一秒,纷争之神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!
他放弃了所有防御,将体内最后一丝神性,榨干、点燃,全部灌进了双腿和臂膀!
脚下地面轰然爆裂!
魁梧的身躯,如一颗脱膛的巨炮,用最野蛮、最不讲道理的姿态,狠狠撞向刚刚从呆滞中回神,即将再度暴走的赫柏!
这不是格斗。
这是一次用血肉发动的,自杀式拦截!
“咚——!”
那声音不是用耳朵听的,是直接砸在胸口上的!
像一柄千斤重的攻城锤,狠狠砸在了一座铜钟之上,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翻腾!
隗山的肩膀硬生生顶住了赫柏的能量核心。
他肩胛骨寸寸碎裂,肌肉纤维像崩断的钢缆般炸开,鲜血泼墨般狂飙!
可他,就像一根钉死在原地的巨大石桩,用自己的身体,为那团灭世风暴,创造了一个转瞬即逝的——“停顿”。
就是现在!
江澈动了。
一道黑色的闪电。
一道在毁灭风暴中穿行的鬼影。
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变慢,一切都化作了由无数因果线条构成的灰白画卷。烛影冰冷的杀意,赫柏逸散的狂乱能量,都在他眼中清晰地标注出了轨迹。
他精准地找到了那条穿过死亡风暴的,唯一的生路!
在赫柏挣脱隗山的前一刹那!
在烛影从反噬中恢复,重新锁定他的前一刹那!
江澈,抵达。
他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,无视了核心周围那些足以撕裂坦克的能量乱流,决绝地,将手掌,轻轻按了上去。
【记忆读取】——发动!
……
没有痛感。
意识,在接触的瞬间,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扯了进去。
他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。
每一滴海水,都是一个灵魂的哀嚎。
他看见了。
在海洋的最深处,他看见了一些画面。一些没被疯狂彻底污染的,记忆的残渣。
那是奥林匹斯山。
黄金的神殿,永恒的盛宴。
一个名为赫柏的女神,美得令人窒息。她端着金杯,脸上挂着永恒不变的、温婉的微笑,为众神献上长生不老的神酒。
一遍。
又一遍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千年。
万年。
盛宴永不散场,她的微笑永不褪色,她的职责永无终结。
她被“永恒的青春”所祝福,也被这份祝福所诅咒。
她看不到花开,也看不到花落。她的生命是一条没有尽头的直线,麻木、冰冷、绝望。
起初是荣耀。
然后是麻木。
最后,是深不见底的、无声的疯狂。
人间神狱的囚禁,苏醒时的意外,将这份永恒的诅咒,扭曲、放大了亿万倍。
她的神格,在苏醒时就破碎了。
因为她的灵魂,早已在亿万年的重复中,渴望着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结局。
——死亡。
——凋零。
——安息。
“噗!”
现实中,江澈猛地挣脱链接,一口鲜血狂喷而出,整个人单膝跪地,脸色惨白如纸。
但他那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深处,却亮起了一抹从未有过的,混杂着悲悯与了然的微光。
他懂了。
他全都懂了。
他缓缓抬头,望向那头因他的“入侵”而更加狂暴的怪物,却没有调动任何杀意。
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事。
他探入自己的神格,将那缕源自旧神,代表着“终结”与“万物归寂”的气息,缓缓地,温柔地,释放了出来。
那不是攻击。
那是一种来自宇宙尽头的,最古老、最宁静的承诺。
他用嘶哑的,却无比清晰的声音,对着那团疯狂的风暴,轻声呼唤。
“赫柏。”
“我为你……献上安息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。
整个世界,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那足以撕天裂地的能量风暴,骤然停滞。
那些狂暴的能量刃,停在了距离隗山面门不足一寸的地方。
风暴,缓缓散去。
在能量核心处,一张因无尽痛苦而扭曲,却依旧保留着神圣之美的绝世容颜,短暂地、清晰地浮现了出来。
她不再嘶吼。
她那双纯粹由神性构成的眼眸,“看”着半跪在地的江澈,感受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,那份她渴望了亿万年的,“终结”的气息。
那是她永恒盛宴的终点。
那是她无尽痛苦的解药。
一滴晶莹的,由最纯粹神性构成的眼泪,从她眼角,缓缓滑落。
然后。
她笑了。
一个混杂着解脱、感激与无尽悲伤的,绝美的微笑。
下一刻,赫柏放弃了对外界的一切攻击。
她将那些构成她身体的,所有破碎的、狂暴的神性力量,全部、温柔地,向内塌缩、湮灭。
她选择了,自我净化。
没有爆炸,没有冲击波。
只有一道温柔到极致的,仿佛黎明第一缕晨曦的金色光芒,从她的核心处,无声地扩散开来。
光芒所过之处,所有被摧毁的断壁残垣、扭曲的钢铁、破碎的书页,都在无声中化为最细腻的尘埃,像一场盛大而静谧的礼赞。
这净化万物的光,笼罩了整个战场。
也首当其冲地,将那个刚刚从反噬中缓过神来,满眼杀意地望向这里的身影——
烛影,彻底吞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