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它能让你活下来。”
荆娘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根钢针，钉死了谈判桌上最后一点回旋的余地。
“其他的船，不能。”
这就是她全部的筹码。
简单，粗暴，无法反驳。
隗山那山一样的身躯微微前倾，关节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“噼啪”爆响。他眼里的不耐烦几乎要烧起来了，那股来自远古战场的毁灭神性，正被这磨磨唧唧的凡人游戏撩拨得蠢蠢欲动。
离他最近的一个护卫，被那无形的煞气一冲，手下意识地就往腰间的武器上按。
隗山甚至没扭头。
他的目光，就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，淡淡地扫了过去。
没有神威，没有杀气，就是一个眼神。
那名精锐护卫的动作瞬间僵住，脸上的血色“唰”一下褪得干干净净，惨白如纸。他喉结疯狂滚动，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半步，额角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。
在那一瞥里，他看到的不是一个人。
是一片尸山血海。
这微小的一幕，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荆娘眼中。
她猩红的唇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，眼底的玩味悄然化作一缕精光。
这帮人的实力，得再往上抬一级。
“不过嘛……”
她话锋一转，那根细长的烟杆在桌上轻轻一点，打破了僵局。“看在你们是真心想买的份上，我可以做主，送你们一次能源满额补给，外加一张去‘利维坦之巢’的航路图。算个添头，怎么样？”
她松口了。
虽然只是个无关痛痒的添头，但姿态已经放了出来。
筹海却摇了摇头。
“口说无凭。”他盯着荆娘，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，“我们需要验货。”
“哦？”荆娘挑了挑眉，身体前倾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危险又迷人的好奇，“怎么验？让你的人上去开一圈？”
眼看交易又要谈崩。
筹海却没再接她的话，而是侧过身，看向了一直没出声的江澈。
那眼神里没有询问。
只有一种沉甸甸的，近乎命令的信任。
江澈心里一紧，瞬间明白了。
这是最后的底牌了。
筹海重新转向荆娘，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：“我的人，需要亲自‘感受’一下这艘船的‘历史’。”
“感受……历史？”
荆娘重复着这几个字，像是在品尝一道新奇的菜。她那双妩媚的眸子里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好奇。
她见过无数验货的方式，科技扫描，神性探测，暴力拆解，但“感受历史”这种说法，她闻所未闻。
她倒想看看，这群被她逼到墙角的老鼠，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。
“有意思。”她笑了，鲜红的嘴唇在灯光下亮得晃眼，“我同意了。请便。”
许可下达。
江澈深吸一口气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，站起身，走向那艘名为“涅瑞伊得号”的钢铁巨兽。
隗山和筹海的目光钉在他身上，一个是紧张，一个是冷静。
而荆娘和她的护卫们，则全是审视和怀疑。
江澈走到船边。
高大的船壳投下巨大的阴影，将他完全笼罩。一股混杂着海盐、铁锈和某种未知有机物的冰冷气味扑面而来。
他伸出手。
缓缓地，将手掌按在了那片冰冷、粗糙、布满细微划痕的船壳上。
触感坚硬，冰冷。
像在触摸一块万年不化的深海礁石。
闭眼。
外界的一切光影和声音瞬间被隔绝。精神世界里，那座为他量身打造的“防火墙”高速运转，屏蔽掉所有无关的杂音。
意志力凝聚成一根最精细的探针，沿着掌心，刺入这艘船庞大的信息尸骸之中。
【记忆读取】——发动！
这次的目标不是一个人，也不是一件遗物。
而是一艘船的灵魂。
轰！
一整片海洋的信息，裹挟着雷霆，狠狠冲进了他的脑海！
无数记忆碎片如山洪暴发！
【改装船坞里，刺眼的焊接火花四溅，工人们混着汗臭和烟草味的叫骂声……】
【深海中，引擎发出心脏般低沉的轰鸣，每一次声呐脉冲，都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致命的海底山脉……】
【船员舱里，水手们围着小桌打牌喝酒，粗俗的笑话和对未来的幻想混在一起……】
这些都是船的过去，平凡，真实。
然而，画面毫无征兆地——猛然一转！
眼前的世界被瞬间撕裂！扭曲！
江澈感觉自己正透过船桥的观察窗，望向一片疯人院！天空和海洋的界限没了，化为一片不断流淌翻滚的癫狂油画！巨大的鱼群像鸟一样在“天上”飞，而云朵则像铅块一样沉入“海底”！
法则破碎之海！
“涅瑞伊得号”在这片混乱中发出痛苦到极点的金属悲鸣，每一颗螺丝都在颤抖，每一块甲板都在扭曲。
就在这时，江澈“看”到了！
船体龙骨和主船壳内部，那些被称为“深海沉骨”的特殊材质，开始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，如同呼吸。
那光芒不强，却无比坚韧，在船体内强行构建起一个独立的“法则框架”，死死地抵抗着外界那足以抹除一切的疯狂！
船是真的！
它真的能扛！
江澈找到了答案，刚准备脱离，一段更深、更黑的记忆，像一头潜伏在深渊的巨兽，猛地将他的意识拖拽了下去！
那是一次剧烈到无法想象的空间跳跃。
前一秒还在扭曲空间，下一秒，伴随着一声宇宙打嗝般的闷响，船被一股巨力狠狠抛出，回归了正常世界。
船舱内一片狼藉。
驾驶台上，那个满脸胡茬的船长，还死死握着船舵。
他张大了嘴，像在无声地尖叫。
紧接着，江澈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。
船长的身体，没有燃烧，没有腐烂，而是像一尊被烈日炙烤的蜡像，开始迅速地、无声地“融化”！
皮肤、肌肉、骨骼……都失去了形态，化为一滩滩蠕动的半流质，顺着身体往下淌。
他的意识似乎还醒着，那双眼睛里全是极致的恐惧。
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融入了船舵，双脚汇入了甲板，最后，整个人像一滩液体，被缓缓地“吸收”进了冰冷的船体之中。
钢铁的纹理表面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，随即彻底消失。
他被“整合”了。
船，吃掉了它的主人。
那股被吞噬、被抹除存在的终极恐惧，跨越时空，如一根淬毒的冰针，狠狠刺进了江澈的灵魂！
“啊！”
江澈猛地收回手，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，踉跄着向后退去。
脸色惨白如纸！
瞳孔因恐惧而缩成了针尖！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像个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溺死鬼。
隗山一步跨上前，巨大的手掌稳稳扶住了他。
筹海的目光锐利如刀，死死锁定着他。
沙发上的荆娘也站了起来，脸上慵懒的笑意荡然无存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疑与审视的严肃。
这反应，绝对不是装的。
江澈晃了晃头，甩开脑中那恐怖的画面，迎上筹海的目光，用一种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、发颤的低语说道：
“船是真的……能扛。但……”
“它会‘吃人’。”
这句话，让筹海眼神最深处，骤然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。
这恐怖的副作用，非但没让他退缩，反而像最后一剂强心针，让他彻底下了决心。
一件武器的价值，往往与它的危险性成正比。
他缓缓直起身，转向荆娘，声音平稳干脆，再无一丝犹豫。
“我们买了。”
这个本该让交易告吹的恐怖发现，反而成了最后的砝码。
荆娘愣了半秒。
随即，一抹发自内心的、无比灿烂的笑容，在她脸上彻底绽放。
“成交。”
交易快得惊人。筹海将团队所有的旧日遗物、资金、情报，打包成一个加密数据盘，换来了这艘钢铁方舟。
他们倾家荡产。
就在三人准备离开时，荆娘却叫住了江澈。
她走到他面前，上下打量着他，那目光不再是评估商品，而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的艺术品。
“你很有趣。”她说，“比你的两个同伴加起来都有趣。”
话音未落，她手腕一翻，一个用红绳穿着的、雕刻着海兽图案的黑色护身符抛了过来。
“赠品。”她重新点燃烟杆，在缭绕的烟雾后，眼神变得意味深长，“我看好你。希望我们，还有下次交易。”
江澈接过那个尚有余温的护身符，点了点头。
他们有船了。
一艘会吃人的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