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天,黄昏。

风很大。

吹过城市西郊这片烂尾楼盘,像是野狗在水泥骨架间来回哀嚎。

天台上,一身黑色作战服的斥候单膝跪地,一动不动,仿佛一尊融入夜色的雕塑。在她面前,一台造型古怪的仪器正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。

那玩意儿,与其说是仪器,不如说更像三只金属眼球簇拥着一个炮口,通体覆盖着能吞噬光线的哑光黑涂层。

“斥候,次声波阵列。给我一个心跳。”

冰冷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,直接在斥候颅内响起。没有情绪,像AI合成。

“收到。”她低声回应,纤细的手指在冰冷的触控板上划出一道残影。

“嗡——”

无形的声波瞬间笼罩了对街那栋孤零零的烂尾楼,像一张看不见的巨网,穿透了墙壁,钻进了钢筋的缝隙,无声地舔舐着建筑的每一个角落。

斥候的战术目镜中,世界瞬间被拆解。

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刷下,杂乱的低频信号涌了进来,像是精神病人疯狂的涂鸦。

风穿过空洞窗户的共振……过滤。
墙体里老鼠爬行的微弱振动……过滤。
金属结构热胀冷缩的呻吟……过滤。

算法高效地剥离着一层又一层的杂音,视野里的数据狂潮飞速褪去,世界在她眼前变得死寂。

然后。

就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,一个信号顽固地亮了起来。

很微弱。
断断续续。
像是风里最后一星火苗,随时都会熄灭。

但它……存在。

那是一个心跳。

……

“找到了。”

临时指挥部里,被称为“信使”的男人看着全息屏幕上顽强跳动的心电曲线,平静地陈述。

数据流在旁边刷新:
【心率:42/分(严重心律不齐)】
【呼吸频率:7次/分(浅表模式)】

信使手指轻点,一份加密的医疗档案被调出。他将刚刚捕获的生命体征数据拖拽过去,进行比对。

零点一秒后,屏幕上弹出一个绿色对话框。

【匹配度:99.7%】

“目标确认。”信使的声音依旧平稳,“体温39.4,持续升高。多项指标低于安全阈值。”

他接通了远程通讯,加密链路的另一端,是瑞士阿尔卑斯山地下的普罗米修斯实验室。

“奥黛尔博士,是我。”他像在汇报一件物品的损耗情况,“‘变量样本-01’,锁定了。但是他的情况很不稳定,有自行崩坏的风险。我建议,立刻捕获。”

耳机里传来一个同样冰冷的女人声音:“批准。信使,顾衡先生要的是一个活的,完整的样本。别搞砸了。”

“明白。”

通讯切断。

信使的目光回到屏幕上,那条微弱的心跳曲线,在他眼里不是一个挣扎求生的生命。

而是一件稀世藏品上,正在不断扩大的裂纹。

必须尽快将它……放进无菌箱。

……

同一时刻。

江澈的意识,正被钉死在一条喧闹的夜市里。

孜然和烤肉的香气,啤酒杯碰撞的脆响,孩子追逐打闹的笑声……一切都那么真实,真实得让他想哭。

然后,声音消失了。

世界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。

烤肉的师傅停下了翻动肉串的手。
喝酒的男人举着酒杯,僵在半空。
嬉笑的孩子,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。

所有人,整条街的人,全都缓缓地转过头,一双双眼睛,成百上千双眼睛,死死地盯着他。

那些眼神里没有好奇,没有疑问,只有一种最原始、最纯粹的恐惧。

仿佛他不是一个人。

是瘟疫。是灾难。是行走于人间的地狱。

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,手里的盘子“啪”地一声摔在地上,碎了。

这声脆响,是点燃火药桶的引信。

“——怪物!!”

不知是谁,用撕裂喉咙的声音,发出了第一声尖叫。

下一秒,海啸爆发。

尖叫声,哭喊声,汇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,要将他彻底撕碎、淹没。

江澈想跑,双腿却像是灌满了水泥,动弹不得。他想张嘴解释,想说“我不是”,喉咙里却只挤出野兽般“嗬嗬”的嘶鸣。

他眼睁睁看着那片由恐惧构成的浪潮,朝自己席卷而来。

现实中。

烂尾楼顶层的黑暗房间里,一滴滚烫的汗珠从江澈额角滑落,滚过他紧闭的眼角,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。

“滴答。”

一小片深色的水印,迅速洇开。

他的身体,在随着梦魇剧烈地抽搐。

……

“心跳不够。”指挥部里,信使的声音再次响起,“我要看到他的‘颜色’。”

天台上,斥候秒懂。

她收起次声波探测仪,换上另一台更小巧的设备——“神性残响”分析仪。

这东西捕捉的不是物理振动,而是超凡力量在空间中留下的,如同涟漪般的微弱痕迹。每一个觉醒者的“神性残响”,都是独一无二的指纹。

斥候将仪器对准目标,缓缓扫过。

屏幕上,代表背景辐射的平直线条里,一缕极其微弱、却又异常顽固的能量波动,像黑夜里的鬼火,从顶层的一个房间内,丝丝缕缕地溢散出来。

那波形……混沌,疯狂。

却又在最深处,隐藏着一种近乎绝对秩序的、自相矛盾的结构。

错不了。

是“变量样本-01”的签名。

“锁定。”

信使不再犹豫,在烂尾楼的3D建筑图上,将顶层东南角的那个房间,用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彻底标记。

他站起身,对着身后阴影里那个铁塔般的身影,言简意赅。

“屠夫,你的活儿。”

接着,他切回斥候的频道,下达了最后的指令。

“顶层东南角,没有其他生命信号。记住第一原则:保证样本完整。”

天台上,斥候利落地收起设备,起身。她身旁,那个被称为“屠夫”的魁梧壮汉,正活动着自己的脖颈,发出渗人的骨骼脆响。

两人对视一眼。

下一秒,他们如同两道被黑夜吐出的鬼影,从天台边缘,一跃而下!

没有绳索。

没有降落伞。

在坠落的瞬间,他们作战服的腋下与腿间,“唰”地一声,弹出一层薄如蝉翼的滑翔膜。

风托起了他们的身体。

朝着那座囚禁着猎物的废墟,无声地滑翔而去。

狩猎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