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电光,像一条毒蛇的信子,舔舐着黑暗。
保安那跑调的口哨声,在空旷的大厅里撞来撞去,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给江澈的倒计时。
完了。
他被堵死在了一条维修通道里。
背后的门,锁了。
前面的路,被那个晃悠悠的人影和不断扫来的光柱,封死了。
时间,黏住了。
心跳,不是跳,是砸。一下,又一下,用尽全力砸着他的肋骨。
怎么办?
冲出去?赌那个保安是个反应迟钝的饭桶?
不行。他腰上挂着对讲机,只要吼一嗓子,整个博物馆的警报能把死人吵醒。
躲着?等他走?
呵,这条通道就是保安的巡逻路线,手电光一晃,他一个大活人,往哪儿藏?
死局。
冷汗像一条冰凉的虫子,从后颈一路爬到尾椎骨。
千钧一发。
就在这时,一幅画面,毫无征兆地在他脑子里炸开——陈骸丢给他的那张图纸。一张被某个倒霉前辈用生命画出来的、标着一个巨大骷髅头的通风管道图。
备用方案。
那个他妈的、他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的,代表着失败和不详的备用方案。
江澈猛地抬头。
他的目光像疯狗一样,撕咬着通道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。积灰的线路,锈蚀的管道,盘根错节。
——在那儿!
通道顶头,一个和墙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方形铁皮。一个积满灰尘的维修口。
位置,和图纸上的一模一样。
就是它!
求生的本能,瞬间压倒了所有恐惧。
保安的脚步声近了。皮鞋底踩在大理石上,“哒,哒,哒”,每一下都踩在他的心尖上。
没时间了!
江澈把所有杂念都轰出脑子。
他双腿猛地发力,脚尖蹬着墙壁上凸起的管道,身体像壁虎一样贴着墙向上窜!他瘦,在这种地方,反倒成了优势。
一手死死扒住一根粗大的电缆,另一只手疯了似的伸向那个维修口。
没有螺丝,是卡扣式的。
他用指甲插进缝隙,用尽吃奶的力气,往外猛地一掰!
“嘎——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,在寂静中炸响。
江澈的心跳停了。
万幸,那保安的口哨声刚好拐了个弯,拔高八度,硬生生把这声异响给盖了过去!
挡板,开了一道缝。
江澈不敢停,手指塞进去,全身的力气都灌在手臂上,把那块死沉的金属板向上掀开,推到一旁。
一个漆黑的、散发着浓重霉味的洞口,出现在头顶。
他不再犹豫,腰腹发力,整个人像条蛇一样往洞里钻。
肩膀、胸口、腰……
就在他整个人完全钻进去的瞬间——
“刷!”
下方大厅,一道刺眼的手电光,精准地扫过他刚刚站立的位置。
光束,停顿了一下。
江澈的心跳,也停顿了一下。
他蜷在冰冷的金属管道里,屏住呼吸,一动不动,像个死人。
“奇怪……刚好像有动静……”保安嘟囔了一句。
光束在通道口来回晃了两下,最终还是挪开了。
脚步声再次响起,越来越远。
直到那“哒哒”声彻底消失,江澈才敢大喘一口气。他不敢耽搁,探出手,小心翼翼地把金属挡板拉回原位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响。
他和外面的世界,彻底隔绝。
安全了。
暂时。
江澈这才来得及打量自己。
他被塞进了一个极其狭窄的金属方盒子里,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。空气里全是铁锈、死老鼠和陈年霉菌发酵后的酸味儿,熏得人头晕。
冰冷的铁皮贴着他的皮肤,感觉自己就像被装进了一口加长版的棺材。
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扣大小的微型手电,按亮。
一束豆大的光,照亮前方。
无数管道在这里交汇、分岔,像巨兽体内盘结的血管,通向未知的黑暗。
这是个真正的迷宫。没图纸,三分钟就能彻底迷失方向,最后活活累死、饿死、臭死在里面。
他掏出那张被汗浸透的图纸,借着光辨认路线。
就在这时,耳机里传来陈骸那毫无波澜的声音,仿佛他刚才经历的生死一线,不过是一场三流电影。
“哟,还活着呢。”
江澈没力气搭理他,调整了一下姿势,准备开爬。
陈骸的声音又响了,带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嘲弄。
“友情提示一下。画这张图的哥们儿,死里面了。”
这句话,像一根冰针,扎进了江澈的脑子。他握着手电的手一紧,没说话,埋头,顺着图纸上的路线,吭哧吭哧地往前爬。
这比他想的痛苦一百倍。
全程匍匐,手肘和膝盖是唯一的支撑点。每挪一下,粗糙的金属接缝就在他身上留下一道新的血口子。空间时宽时窄,有时他必须把肺里的气都吐光,才能从两根巨大管道的夹缝中挤过去。
时间在这里没有意义。
只有黑暗、恶臭和“沙沙”的摩擦声。
不知爬了多久,手肘和膝盖的皮肉早就磨烂了,火辣辣地疼。
就在他快要麻木的时候,他到了图纸上那个特殊标记点。
一个潦草画着的,骷髅头。
江澈停下,大口喘气,汗珠子“啪嗒、啪嗒”砸在铁皮上。他抬起手电,光束直直射向骷髅头指向的那条岔路。
光,穿透黑暗,在七八米外,被什么东西挡住了。
一团蜷缩着的、灰白色的东西。
起初,他以为是施工队扔下的帆布。
可当他把光束聚焦,看清那熟悉的弧度和轮廓时,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!
那……是个人。
不。
是骨头。
一具完整的人类骸骨,以一种婴儿般蜷缩的姿态,死死卡在管道角落。
骨头是肮脏的牙白色,空洞的眼窝对着他,仿佛残留着临死前最后的恐惧。
更让江澈胃里翻江倒海的是,那具骸骨的手中,还死死攥着一个东西。
他往前挪了一点,光束对准那只白骨手掌。
是一块碎裂的护身符。
哪怕化成了骨头,这家伙到死都没松手。
骸骨。前辈。死路。
江澈再也忍不住,胃里一阵剧烈痉挛,猛地扭过头,压抑着干呕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陈骸那句“死里面了”,是什么意思。
图纸上那个骷髅头,不是警告。
是个他妈的墓志铭!
这具冰冷的骸骨,就是一面镜子,照出了他的下场。
失败了,不会被抓,没有审判。
而是和这个倒霉蛋一样,无声无息地烂在这里,像一块没人要的垃圾,被黑暗和灰尘彻底吞掉。
一股比面对保安时强烈百倍的恐惧,攥住了他的心脏。
那是一种对“被抹除”的恐惧。
“不……”
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。
极致的恐惧,没有让他后退。反而像一管最猛的肾上腺素,狠狠扎进了他早就透支的身体里。
求生的欲望,烧着了。
他不要变成那样!
他要活下去!
江澈猛地转回头,再也不看那具骸骨一眼,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野兽,爆发出最后的力量,手脚并用,疯狂地向前爬!
速度,比之前快了一倍。锋利的铁皮划破皮肉,他根本感觉不到疼。
那具白骨,仿佛就在身后追他。
又爬了十分钟,前方出现了一段严重锈蚀的区段。身下的铁皮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呻吟,仿佛随时都会塌陷。
他咬着牙,屏住呼吸,动作放到最轻,一寸,一寸地挪了过去。
当他爬过这片危险区,看到前方出现一个向下的方形出口时,他知道。
到了。
通往地下储藏室的出口。
他爬到出口,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金属格栅,探出头。
下方,一片漆黑,死一样的寂静。
安全。
他不再犹豫,身体一滑,从洞口落下。
双脚落地的瞬间,一股巨大的虚脱感袭来,双腿一软,直接跪了下去。
江澈扶着冰冷的墙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浑身都被汗水泡透了。
他做到了。
他真的爬过了这条骸骨之路。
此刻,他正身处博物馆的心脏——地下储藏室。无数价值连城的藏品,在黑暗中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,静静地立在他周围。
而他的目标,那份能决定他生死的《无名之书》残页,就在其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