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道阴影,当头罩下。

江澈整个人,瞬间被名为“隗山”的巨大身躯吞没。

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、汗臭、还有机油的铁锈味混在一起,像一堵滚烫的墙,狠狠拍在他脸上。他甚至能看清,那花岗岩一样的肌肉上,还挂着几滴属于改造人的蓝色冷却液,正腻乎乎地往下淌。

压迫感。

纯粹的,来自食物链顶端的,野兽的压迫感。

江澈的肺像是被两只手攥住了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。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,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尖叫——

快跑!

跑?

双腿早已灌满了铅,别说跑,连站直都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。

隗山甚至没低头,眼角的余光像扫过一只苍蝇般,落在这个比垃圾还像垃圾的青年身上。那眼神里没有杀意,只有纯粹的、理所当然的轻蔑。

“哪来的垃圾?”

他瓮声瓮气地冲着斜后方的筹海问,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皮桶里滚出来的。

“拖出去,处理掉。”

这不是询问,是通知。

江澈喉咙一紧。

他毫不怀疑,下一秒,这只巨兽就会像捏碎那颗能量核心一样,轻描淡写地,捏爆自己的头。

然而,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,并不是这头野兽。

筹海坐在那,稳如泰山。

他慢悠悠地吹开茶杯里的浮沫,这才抬起眼皮,目光像两把冰冷的探针,扎在江澈身上。

“你快死了。”

筹海开口了,声音不大,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喧嚣,钻进江澈的耳朵。

“内伤,失血,脱力,精神崩溃……呵,五毒俱全。就算没人动你,十二个小时内,你不是器官衰竭,就是感染暴毙。”

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念一份尸检报告。

但这份平静,比隗山那赤裸裸的威胁,更让人骨头发冷。

筹海放下茶杯,十指交叉,身体微微前倾。

“现在,告诉我,”他盯着江澈的眼睛,“一个快死的垃圾,凭什么站在这儿,浪费我的时间?”

他顿了顿,补上一句。

“或者说,我凭什么要救你?”

一针见血。

价值。

在这座人间的神狱里,没有价值的东西,连呼吸都是一种原罪。

江澈的嘴唇干得像砂纸,隗山投下的阴影几乎让他无法思考。他知道,自己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。

一个字说错,满盘皆输。

求饶?只会死得更快。

威胁?像个笑话。

他唯一的筹码,是信息。是对方不知道,而他知道的东西。

江澈猛吸一口气,强压下肺部撕裂般的剧痛,沙哑的嗓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。

他没有回答问题,而是反问了一句:

“是陈骸……让我来的。”

他死死盯着筹海的脸,捕捉着最细微的变化。

来了!

在听到“陈骸”这个名字时,筹海那一直搭在膝盖上、有节奏地敲击着的手指,停顿了半秒。

就这半秒,够了!

江澈心中一定,趁热打铁:“他告诉我,这里有能砸碎一切的‘锤子’……”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隗山,目光又迅速回到筹海脸上,“……但也缺一样东西。”

“一种他没有,而我,或许正好有的东西。”

他把话说到一半,把钩子抛了过去。

“陈骸?”隗山那两条粗得像毛毛虫的眉毛拧在了一起,“那个只会躲在下水道里的老狐狸?他的话你也信?”

他刚要再骂,筹海却抬了抬手,制止了他。

筹海的目光,第一次带上了审视的意味,重新将江澈从头到脚刮了一遍。

“那只老狐狸,从不做亏本买卖。”筹海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玩味,“但他送来的‘货’,向来还算值点价。可你……”

他摇了摇头,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。

“……你太弱了。弱得像风里那点烛火,我吹口气,你就没了。”

“所以,”筹海的下巴微微扬起,“证明一下。”

“证明你不是他随手丢过来,试探我们底线的炮灰。”

压力,像山一样,再次压了回来。

江澈眼前阵阵发黑,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几乎要将他吞噬。

证明?

怎么证明?

他现在一无所有,只剩下一颗被无数次幻觉折磨得濒临崩溃,却也因此锤炼得无比敏锐的大脑。

他强迫自己冷静。

一个拥有绝对力量的“矛”——隗山。

一个冷静到极致的“脑”——筹海。

陈骸说他们缺东西……

缺什么?

一个能告诉他们,这柄战无不胜的锤子,该砸向哪里的……眼睛!

“你们有麻烦了。”

江澈开口,声音不大,却无比清晰。

他迎着筹海的目光,大脑飞速运转,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。

“不是街头的混混,也不是刚才那种没脑子的改造人。”

“你们的敌人,很专业。计划周密,手段精准,甚至……很懂科技。”

“他们像一群狼,在围猎一头……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。”

江澈的目光转向隗山,这个比喻让巨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。

“你们有撕碎一切的力量,”江澈的话锋利如刀,“但这股力量,却打不着人。你们被动,你们被算计,你们甚至不知道下一次的袭击,会从哪个角落冒出来。”

江澈深吸一口气,投下了最后的炸弹,声音里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:

“所以,你们缺的不是另一把锤子。”

“而是一双,能帮你们看穿迷雾,找到那些狼在哪儿的……”

“眼睛。”

话音落下。

死寂。

隗山听得云里雾里,脸上的不耐烦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烦躁。

但筹海的眼中,那层万年不变的冰,裂开了。

一丝名为“兴趣”的光,从裂缝中透了出来。

他一直紧绷的嘴角,甚至向上扯出了一个极细微的弧度。

这个快死的垃圾……

全说对了。

不仅说对了,而且比任何人都说得更透彻,更见血。

筹海重新打量着眼前的江澈。

衣衫褴褛,浑身血污,孱弱不堪,像条丧家之犬。

但那双眼睛……

那双眼睛里,燃烧着一种冰冷的、理智到可怕的火焰。

这已经不是在看一件待估价的货物了。

而是在看一柄……造型古怪,但或许能派上大用场的,另类“武器”。

“都滚。”

筹海对着周围还在探头探脑的观众们挥了挥手。

人群瞬间作鸟兽散。

他站起身,亲自走到吧台,倒了一杯最普通的清水,走回来,“咚”的一声,放在江澈面前的桌上。

水花溅出了几滴。

“有意思。”

筹海坐回自己的椅子,看着江澈,缓缓开口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江澈。”

“很好,江澈。”筹海的指尖,又开始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起来,发出笃、笃、笃的声响,像一架催命的倒计时钟。

“你现在有三分钟,说服我,让你活过今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