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,没了。

身后,是狂兽挣脱囚笼的咆哮,一声比一声近。

头顶,脚下,整个空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像个正在被压扁的铁盒子,细密的裂缝在虚空中蔓延。

江澈的心,咯噔一下,沉到了底。

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,感受着脚下大地剧烈的颤抖,每一次震动,都像是死神在敲门。

逃不掉了。

之前在博物馆靠脑子和运气搞出来的那点小奇迹,在这种纯粹的力量碾压面前,屁都不是。

“咳……咳咳!”

陈骸倚在另一面墙上,猛地弓起身子,像只破旧的风箱般剧烈咳嗽。血,不要钱似的从他捂着胳膊的指缝里往外冒。

他那张脸白得像纸,可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却没半点绝望,反而死死盯着江澈,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。

他抬起没受伤的手,哆哆嗦嗦地指向江澈脚边一块巨大的基石。

“别他妈跟个软蛋一样等死!”

陈骸的声音又哑又破,却吼得江澈耳膜生疼。

“老子带你来这儿,当是旅游观光?你以为‘记录者’的权柄是干嘛的?看故事书吗?”

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:“用它!给老子用它!万物皆有痕!石头也有记忆!读!读这块石头!找到那个该死的工匠,藏起来的最后一条路!”

江澈被吼得一个激灵,脑子嗡的一声,下意识看向那块冰冷的顽石。

读……石头的记忆?

开什么玩笑!他之前读的,是神性残留极强的遗物,是一本书,是一枚护身符!这他妈就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!

“吼——!”

身后的咆哮陡然拔高,尖锐刺耳。那团一直困着敌人的黑雾,被撕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口子!

嗜血的杀意,像一根冰冷的针,瞬间刺穿了摇摇欲坠的屏障,扎在了江澈的后心上。

没时间了。

没得选了。
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理智。江澈牙关一咬,发着抖伸出手,重重地按在了那块粗糙的石头表面。

闭眼。

眉心滚烫。

【记忆读取】!

没有引导,没有缓冲,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粗暴地、主动地,向一个死物索取信息。

轰!

江澈的意识,像是被一万吨垃圾瞬间填满。

他“闻”到了亿万年前地壳变动时硫磺的臭气;他“听”到了工匠的锤子砸在身上的脆响,叮!叮!叮!他“感觉”到几百年的风霜雨雪,苔藓爬上皮肤的微痒;他“尝”到了无数过客留下的汗水咸味……

属于一块石头漫长“一生”的,毫无意义、庞杂混乱的记忆,像一场精神海啸,要把他那点可怜的自我意识撕成碎片!

不行!

会死的!

脑子疼得快要炸开,江澈死死守着最后一丝清明,陈骸的吼声在脑海里回响。

过滤!专注!

他像个疯子一样,在自己的脑海里疯狂呐喊着几个词:“通道!”“出口!”“活路!”“路!路!路!”

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,那混乱的信息洪流中,一段极其尖锐、短暂,并且带着人类情感的记忆碎片,被他硬生生拽了出来!

画面!

几百年前。一个穿着古代工匠服,看不清脸的男人,砌好这块石头后,拍了拍手上的灰。

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通道,带着几分得意,自言自语:

“嘿,这‘归墟’是霸道,但也得留条后路……万一玩脱了,能量核心炸了,这石头下面的泄压井,就是唯一的活路……”

画面,戛然而止。

江澈猛地睁开双眼,瞳孔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。

泄压井!

他豁然低头,目光死死锁定在自己脚下。一块看似和地面严丝合缝的石板,边缘处,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!

就是这里!

然而,就在他找到生机的同一秒,一声暴怒的咆哮已在身后炸响!

黄金王朝的猎手,彻底挣脱了束缚。

他的双眼因秘术反噬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,那眼神,像是恨不得把两人生吞活剥了,再把骨头嚼碎。

他来了。

陈骸挣扎着想站起来,却身子一软,又跌坐回去。他已经彻底脱力了。

死亡的阴影,再次当头罩下。

江澈看着那杀气腾腾、大步逼近的敌人,冰冷的恐惧再次攥紧了他的心脏。

但这一次,他的大脑没有空白。

他想起了刚才那段记忆。

“……能量核心过载……”

他下意识地一抬头,目光闪电般扫过通道顶部。

那里,一根比他胳膊还粗的黄铜能量导管,正锈迹斑斑地剧烈颤抖,表面不时闪过危险的电弧,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
一个念头。

一个疯狂的,连他自己都害怕的念头,在零点一秒内成型。

他没去看陈骸,没去硬拼。

“这边!”

江澈爆喝一声,猛地转身,朝着另一条完全被堵死的岔路,没命地狂奔!

那猎手见状,脸上瞬间露出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狞笑,毫不怀疑,立刻转向追了过去。

就是现在!

在两人交错而过的刹那,江澈的腰猛地一拧,整个人像一根被扭到极限的弹簧。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发力,将一块刚刚蹲下时顺手抄起的、巴掌大的尖锐碎石,用尽吃奶的力气,狠狠甩向头顶那根不堪重负的能量导管!

他甚至不敢看结果,扔出石头的瞬间,整个人顺势向前一扑,狼狈地滚倒在地!

叮!

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。

紧接着,是毁灭的交响。

轰——!!!

能量导管被精准击中,内部早已失控的神性能量瞬间引爆!

灼热到足以熔化钢铁的能量洪流,如同天河决堤,带着撕碎一切的咆哮,狂暴地倾泻而下!

那名黄金王朝的猎手,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愕,就被这股金色的瀑布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。

“啊——!!!”

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,划破了崩塌的轰鸣。

他的神性护盾像一层薄纸,瞬间汽化。坚韧的肌肉、森白的骨骼,在那恐怖的能量冲刷下,迅速碳化、剥离、消融。

更可怕的是,他脚下的地面,也在这股恐怖的能量冲击下,彻底崩解!

惨叫,戛然而止。

他整个人,连同脚下那片崩塌的地面,一同坠入了下方缓缓合拢的、深不见底的漆黑虚空,连一丝回响都没留下。

世界,安静了。

江澈趴在地上,呆呆地看着自己还在剧烈颤抖的双手。

他杀人了。

不,更准确地说,是他设计了一场处刑。

一个活生生的、比他强大无数倍的“人”,被他亲手送进了地狱。

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顶上喉头。后怕、罪恶感,和劫后余生的虚脱,像无数只冰冷的手,要把他的灵魂也拖进黑暗里。

他赢了。

他也……脏了。

“……咳……干得……漂亮,小子……”

陈骸虚弱沙哑的声音,像一根绳子,把他从精神的漩涡里捞了出来。

江澈强忍着干呕的冲动,摇摇晃晃地爬起来,和陈骸一起,用尽最后一点力气,终于撬开了那扇沉重的井盖。

一股子铁锈、霉菌和死空气混杂在一起的味儿,呛得人一头栽进去。

井盖下,是深不见底的、垂直向下的黑暗。

陈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眼神很复杂,有震惊,有赞许,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。

他指着那片黑暗,对江澈说:

“跳。”

“你的路……从现在开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