哐当——!

沉重的铁门被他用尽全力反手拽上,将最后一点光和喧嚣,彻底关死在门外。

世界,黑了。也静了。

江澈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铁门,整个人像烂泥一样滑坐在地。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肺叶火烧火燎,心脏在胸腔里发疯似的狂跳,撞得他肋骨生疼。

右臂骨裂的地方,更是传来一阵阵电钻似的剧痛。

但他顾不上。

安全了。

暂时……安全了。

劫后余生的虚脱感,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。他控制不住地发抖,脑子里全是刚才那片猩红的“X”,像是有人用血在他视网膜上画满了死亡警告。

如果刚才,他但凡犹豫了零点五秒……

如果他信了那个没有“X”的、看似安全的出口……

他不敢想。

那该死的“病”,又救了他一命。

这个念头,比刚才直面死亡,更让他浑身发冷。

不,是烫。

像有岩浆灌进了血管。

他蜷缩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,空气中全是铁锈、灰尘和烂蘑菇搅在一起的味儿,又潮又闷,吸进肺里像是喝了一口脏水。

还没等他缓过劲来。

嗒。

嗒。

嗒。

通道深处,传来了脚步声。

那声音很轻,不疾不徐,每一步的间隔都像是用尺子量过,分毫不差。金属质感的鞋跟敲在水泥地上,在死寂的通道里无限回荡。

敲在他的耳膜上,也敲在他的心尖上。

那个女人!

她跟进来了!

江澈刚松懈下来的神经“噌”地一下绷紧,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连滚带爬地从地上弹起来。

跑!

他顾不上手臂的剧痛,一手扶着长满铁锈的管道,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黑暗深处。

这里是地下维修通道,城市的毛细血管。头顶和墙壁上缠满了巨蟒般的线缆和管道,应急灯隔着老远才有一盏,投下一点点鬼火似的惨绿光芒,把他的影子扯得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。

他不敢回头。

肺像个破风箱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

身后的脚步声却始终如一。

嗒。

嗒。

嗒。

不远,不近。

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追命时钟,精准地缀在他身后,从容不迫地丈量着他生命的倒计时。

这种猫捉老鼠般的压迫感,比狂风暴雨的追杀更让人崩溃。

它在说:你跑不掉。你只是在给我增加一点小小的乐趣。

江澈的体力在飞速流失,右臂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。

终于,他冲过一个拐角,眼前出现了三条岔路。

三张同样深不见底的、择人而噬的黑洞洞的嘴。

往哪儿跑?

没时间了!

江澈喉咙一紧,几乎是凭着本能,就要冲向左边那条。

可就在这一刻。

嗒。

身后的脚步声,停了。

一股寒气,从尾椎骨“嗖”地窜上天灵盖。江澈的身体瞬间僵住,他像个生锈的机器人,一格一格地转过头。

那个女人。

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,就静静地站在十米开外。

黑暗中,她那双银灰色的眼瞳没有丝毫情绪,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珠,漠然地注视着他。

像在观察一只即将被解剖的青蛙。

她的手里,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仪器。仪器屏幕上,一个血红色的小点,正随着他的心跳,有节奏地闪烁着。

一、二。

一、二。

完了。

江澈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他瞬间明白,自己身上那件能隔绝追踪的黑色斗篷,在这玩意儿面前,就是个笑话。

绝境。

就在这股无力感即将彻底吞噬他时,脑中的世界,毫无征兆地,再一次扭曲、崩塌。

“幻视”……来了!

周围的水泥墙、金属管道,包括那个女人的身影,瞬间褪去了所有色彩,变成深浅不一的灰色。

唯独她手中那个银色的追踪器,在他的视野里,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。

外壳呈半透明,内部复杂的线路和芯片结构一览无余。

然后,他看见了。

在追踪器外壳的右下角,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符号,突兀地亮了起来,闪烁着不祥的微光。

一个由无数齿轮嵌套而成的、诡异而精密的图案。

和他不久前,在餐巾纸上无意识画下的一模一样!

轰!

江澈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
也就在这一瞬间,脑中那些常年折磨他的、混乱不堪的呓语,第一次凝聚成了一句清晰、短促、不容置疑的指令。

那声音冰冷、古老,不属于人类,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炸响:

【破坏……齿轮。】

破坏它?

用什么破坏?用我这条断掉的胳膊吗?!

江澈的目光疯狂扫视四周,像溺水的人寻找最后一根稻草。墙角的垃圾,头顶的线缆……最后,他的视线死死定格在岔路口墙上的一个红色铁箱上。

消防栓!

一个疯狂的念头,在他脑中炸开。

没有时间思考了!

在那个女人——凌霜——眼中闪过一丝程序化的疑惑,似乎不明白猎物为何停止挣扎时,江澈动了。

他没跑。

也没冲向她。

他转身,像一头发疯的公牛,用完好的左肩狠狠撞向墙上的红色铁箱!

哗啦——!

玻璃爆碎!

无数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脸颊,鲜血瞬间冒了出来。他不管,也感觉不到疼。左手猛地伸进去,死死抓住那冰冷的阀门。

用尽吃奶的力气,猛地一拧!

“嗤——!”

阀门洞开。

下一秒,一股被压抑许久的、水缸粗细的白色水龙,以雷霆万钧之势,从接口处狂喷而出!

巨大的水压把他顶得连连后退,但他死死咬着牙,用自己的身体做支点,像挥舞一条暴怒的巨蟒,将这股狂暴的水流狠狠砸向十米外的凌霜!

面对这突袭,凌霜的反应快得不像人。

她甚至没退。

身体一滑,像张没有重量的纸片,以一个反关节的角度侧开,轻巧地避开了水柱的正面冲击。高压水流擦着她的风衣呼啸而过,“轰”地一声砸在后面的墙上,碎石飞溅。

她,毫发无伤。

可她的脸上,却第一次,浮现出了一抹真真切切的、名为“意外”的神情。

她的目光,死死地锁在自己的右手上。

那只被她保护得完好的追踪器,此刻正发出“滋滋”的电流声。

几滴被水柱溅起的水珠,精准地落在了设备外壳上。

按理说,这种级别的设备,就算整个泡进水里也能正常工作。

可是……

那几滴水珠,仿佛长了眼睛,顺着光滑的外壳,不偏不倚地,全部汇聚到了江澈“幻视”中看到的那个“齿轮”符号标记的位置。

那里,肉眼看去天衣无缝。

但在规则的层面,那里是一个无法避免的、最细微的结构弱点。

水,就这么渗了进去。

滋啦!

追踪器的屏幕疯狂闪烁,雪花点一闪而过。

啵。

一声轻响。

屏幕上那个与江澈心跳同步的红点,在最后不甘地跳动了一下后,彻底熄灭。

变成了一块冰冷的、毫无用处的铁疙瘩。

凌霜银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,里面倒映出名为“困惑”与“悖论”的情绪。

目标的胡乱一撞,恰好撞上了设备某个亿万分之一概率的、未被发现的生产缺陷?

这他妈……怎么可能?

江澈,就抓住了她这宕机的一秒。

他甚至没去看结果。在水龙喷出的瞬间,他就已经转身,拖着湿透的、伤痕累累的身体,一头扎进了右侧那条最深的黑暗岔道!

巨大的水声,完美掩盖了他的脚步。

当凌霜从那短暂的震惊中回神时,眼前只剩下奔腾的水流,和三条空无一人的、深不见底的黑暗通道。

猎物,又一次,消失了。

……

也不知在黑暗中跑了多久,直到身后的水声彻底消失,肺部的灼痛感让他几近昏厥,江澈才终于停下。

他摸到一个狭窄的工具间,门没锁。

他闪身躲了进去,反锁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了冰冷的铁门上。

世界,终于彻底安静了。

他顺着门板滑落在地,蜷缩在满是灰尘的角落,剧烈地咳嗽、喘息,身体抖得像筛糠。

头痛欲裂,脑中的呓语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狂乱,像有一万只虫子在啃食他的理智。

但他,第一次没有感到绝望。

他缓缓抬起颤抖的双手,看着上面被玻璃划出的、深可见骨的伤口。

这是他第一次,主动地,有意识地,利用了那个他一直视为诅咒的“病”。

而且,成功了。

那种感觉……

在绝境中,窥见规则的“弱点”,并一击必杀的感觉……

恐惧之中,竟然渗出了一丝奇异的、令人战栗的……掌控感。

他不再是被动接收混乱信号的病人。

就在刚才,他是一个听从了神谕,并精准执行了神罚的……

他看着自己颤抖而陌生的双手,在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中,用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,问出了那个颠覆了他过去二十二年人生的终极问题:

“我……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