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
汗水顺着额角滑落，滴进眼里，又咸又涩。
江澈浑身上下，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尖叫、嘶吼。骨头缝里像是塞满了碎玻璃，稍微一动，就是钻心的疼。
上午的“铁砧训练场”，就是人间炼狱。
而隗山，就是那个抡着大锤，要把他这块废铁活活砸成钢的魔鬼铁匠。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江澈拖着快散架的身体，扶着墙，挪到一扇门前。门上挂着块简单的木牌：【筹海】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推开门。
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不是训练场的铁锈味和汗臭，而是一股清冽的茶香，混着淡淡的旧书纸的味道。
这里安静、整洁得不像话。
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坐在沙盘前，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巧的紫砂壶冲着功夫茶。水汽氤氲，模糊了他镜片后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睛。
这里是冰。
与门外的火，是两个世界。
“坐。”筹海头也没抬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。
江澈几乎是摔进去的。当他酸痛的身体陷入柔软椅垫的瞬间，舒服得差点哼出声。
一杯琥珀色的茶汤被推到他面前。
“你的脑子，”筹海终于开口，第一句话就让江澈端茶的手僵在了半空，“是一座图书馆。”
江澈的呼吸一滞。
“藏书量惊人，甚至能连通时空的过去未来，了不起。”筹海推了推眼镜，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，“但它有个问题。”
“它没有管理员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，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，不带任何感情地，一层层剖开江澈最深的恐惧。
“所以，任何东西，不管是价值连城的孤本，还是带剧毒的厕纸，都被人随手扔了进去。垃圾堆得比山高，堵死了走廊，压垮了书架。”
筹海盯着江澈的眼睛，一字一句，如同在宣判。
“最后，这座图书馆只有两个下场。”
“要么，被垃圾彻底淹死，变成一片废墟。”
“要么，一把火，烧个干干净净。”
轰！
江澈的脑子嗡的一声。
那些幻觉，那些呓语，那些不受控制涌进来的疯狂念头……不就是一本本被强行塞进来的“毒物”吗？
而他，就是那个被困在垃圾山里，快要窒息的人。
“我的任务，”筹海端起茶杯，轻轻抿了一口，“就是教你，怎么当上这个馆长。”
“馆长？”江澈的声音干得像砂纸。
“没错。”筹海放下茶杯，开始上课。
“一个合格的馆长，必须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，绝对的秩序。这套秩序，我叫它‘精神防火墙’。”
他伸出三根手指，修长而有力。
“第一步：建个‘收发室’。以后，任何外来信息，任何一本‘新书’，不准直接进图书馆！必须先在收-发-室，强制分类。”
“你得给它打上标签。来源？情感污染强度？信息价值？整个过程要像机器一样，快，准，狠。不带任何个人感情。”
江澈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，听得入了神。这种逻辑化的拆解，让他第一次感觉，那团名为“疯狂”的乱麻，似乎……可以被梳理。
“第二步：划分‘阅览区’和‘封存区’。”
“高价值、低污染的，扔进‘阅览区’，随时调用。至于那些屁用没有、但情绪污染爆表的垃圾，比如你之前在车库摸到的那段破烂思念，贴完标签的瞬间，就给它扔进‘封存区’！用最粗的铁链捆起来，焊死！永远别再碰！”
“第三步，也是最关键的一步：定期‘焚烧’。”
筹海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。
“封存区的垃圾，堆多了也占地方。所以，你必须学会定期清空。就像把废纸扔进焚化炉，把它们从你的意识里，彻底抹除。只有这样，你的图书馆才能永远干净、高效。”
收发、分类、阅览、封存、焚烧……
一套冰冷、严苛、却行之有效的管理流程，在江澈脑中轰然建立。
它没有治好他的“病”，却递给了他一把手术刀，让他能亲自剖开自己的大脑，切除那些“病灶”。
“理论讲完了。”筹海从桌下摸出一个金属盒，打开，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。
“现在，实践。”
那是一把匕首。
刃口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，造型粗犷，江澈认得，是上次干掉的那个黄金王朝斥候的武器。
“上面，有他死前最后的念头。”筹海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，“启动你的能力，按照我教的，当一次馆长。从这堆垃圾里，给我找条有用的出来。”
江澈死死盯着那把匕首。
他知道，这是考试。一场决定他究竟是溺死在垃圾山里，还是能站起来当馆长的考试。
他伸出手，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。
握住匕首。
冰冷刺骨。
下一秒，熟悉的信息洪流，如山崩海啸，轰然撞入他的脑海！
但这一次，不一样了。
在洪流冲垮意识防线的瞬间，江澈用尽全力，在脑中观想出一间空旷、洁白、一尘不染的“收发室”！
“分类！”
他对自己下达了第一个指令。
【来源：黄金王朝斥候。情感污染：极高（恐惧、惊骇、狂热）。信息价值：低。】
“垃圾！”
江澈意念一动，将这团充满尖叫和哀嚎的记忆碎片狠狠打包。
“封存！”
【来源：斥候童年。情感污染：中（温馨）。信息价值：无。】
“废物！”
他甚至懒得封存，直接观想出一座焚化炉，把它扔了进去。
“焚烧！”
太阳穴针扎似的疼，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。
但他的意识，第一次，在这场精神风暴中，保持着清醒！他不再是那个随波逐流的溺水者，而是站在堤坝上，奋力引导洪水的工程师！
他飞快地筛选、封存、焚烧……
在无数尖叫、哭喊、祈祷的垃圾信息中，他终于找到了那本他需要的“书”！
【来源：斥候短期行动记忆。情感污染：低。信息价值：高。】
“阅览！”
一段清晰的、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画面在他脑中展开。
那个斥候正拿着一个老式对讲机，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指令：“……放弃目标，全员撤离，启动……B计划……”
江澈猛地松手。
“当啷！”
匕首掉在桌上，发出一声脆响。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脸色惨白，但那双眼睛，却亮得吓人。
“他接到了撤退指令。”江澈抬起头，死死盯着筹海，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，“他们启动了……B计划。”
筹海静静地看着他，看了足足有十秒。
然后，他缓缓地点了点头，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。
“欢迎上任，江馆长。”
……
深夜。
江澈躺在床上，身体的酸痛还在持续。
但他的精神，却前所未有的亢奋。
他闭上眼，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动地等待幻象和呓语的侵袭，而是主动出击，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“图书馆管理法”。
他将那些平日里如同背景噪音般挥之不去的混乱念头，一个个揪出来。
贴标签。
分类。
有用的，归档。
没用的，统统扔进焚化炉。
烧掉！
世界，从未如此清净。
他第一次觉得，自己的“病”，或许不是绝症。
不，这不是治愈。
这是……掌控！
他不需要摆脱它，他只需要成为它的主人！这份来自神明的诅咒，同样能变成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！
一缕希望的光，第一次照进了他那座被黑暗和混乱笼罩了太久的图书馆。
然而，亢奋之余，一个新的问题浮现出来。
筹海的战术也好，他的情报能力也罢，都需要一个前提——一个能将计划执行到位的强大载体。
而他自己，这个“馆长”，身体却孱弱得像座随时会塌的危楼。
大脑已经升级成了超级计算机，可这破烂机箱和劣质电源，根本带不动！
要想让筹海的战术变成现实，要想让自己这颗大脑发挥出真正的作用……
他这副孱弱的身体，必须跟上思维的速度！
想到这里，江澈望向窗外即将破晓的天空，想到几个小时后，隗山那张魔鬼般的脸，和那地狱般的肉体折磨……
他的心里，第一次产生了除恐惧之外的情绪。
那是……
一丝期待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