吱嘎——
门开了。
不对,是被一股狂暴的风雪硬生生撞开的。
刚刚因江澈一句话而燃起的滚烫空气,瞬间被冻结、抽干。
“谁?!”
隗山怒吼一声,想也不想,一步踏前,庞大的身躯像一堵山,瞬间将江澈护在身后。筹海镜片后的目光陡然锐利,凌霜的右手已然无声按在剑柄上,指节绷得发白。
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猎杀小队,面对未知时的本能反应。
风雪里,走进一个几乎要被吹倒的佝偻身影。
一件洗到发白的旧大衣,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,一根普普通通的木拐杖。
每一步,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,慢得让人心焦。
江澈瞳孔一缩。
是陈骸。
那个本该在“永寂书库”里和故纸堆同朽,那个仿佛已经对世界彻底失去兴趣的老人。
他怎么会在这里?!
陈骸反手把门关上,将嘶吼的风雪隔绝在外。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——扫过隗山紧绷的背肌,扫过筹海的惊疑,最后,落在了江澈脸上。
那张万年不变的枯树皮脸上,竟挤出了一丝笑。
像是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。
“很好。”他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木头,“看来,你们还没蠢到家。”
一句话,证明他什么都听见了。
“陈老,”江澈上前,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困惑,“您……”
“时间不多。”
陈骸摆了摆手,径直走向壁炉,伸出那双干枯如鸡爪的手烤了烤火,那姿态,随意得就像一个串门的邻居。
“在你们去送死……或者说,去创造奇迹之前,”他缓缓转身,那双浑浊的老眼,在这一刻,清澈得吓人,仿佛映出了宇宙的生与灭,“有些事,你们必须知道。”
“跟我来。”
话音未落,他手中的木拐杖对着面前的空地,轻轻一点。
咚。
没有光,没有声音。
可那片空间,却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,一圈圈涟漪无声地荡漾开来。涟漪中心,一个由纯粹阴影构成的门户,仿佛一个黑色的伤口,被撕裂在空气中。
门的另一边,是熟悉的,古老纸张与墨水混合的腐朽气息。
“永寂书库?”筹海失声低语。
“是它的根。”陈骸看着江澈,语气不容置疑,“你,一个人进来。”
江澈没有一秒钟的犹豫。
他回头,与队友们交换了一个眼神。那里面有托付,有信任,有不必言说的决意。
下一秒,他迈步跨入阴影。
门,在他身后无声关闭。
紧接着,一个苍老、疲惫,仿佛承载了万古尘埃的声音,同时在门内江澈的脑海里,和门外所有人的耳边,轰然炸响!
“你们以为,这里是‘人间神狱’。”
“错了。”
“这里不是监狱。”
“是方舟。”
“我们也不是罪犯。”
“是最后一批……流亡者。”
短短几句话,像创世的惊雷,劈得所有人头皮发麻,脑中一片空白!
陈骸的声音继续响起,带着无尽的苍凉,揭开了那个被谎言掩盖了万古的真相。
“我们的故乡,旧的宇宙,死了。死于一场思想上的瘟G。我们叫它,‘寂灭福音’。”
“那是一种模因病毒,它不杀人,只污染认知。任何被感染的智慧体,都会发自内心地相信——‘存在’,就是原罪;‘虚无’,才是终极的解脱。”
“神开始自杀,文明走向凋零。为了保住最后的火种,我们……逃了。”
“我们炸毁了来时的路,将整个太阳系从旧宇宙的尸体上剥离,用最后的神力,建立了这个巨大的隔离区。”
“这,才是‘人间神狱’的真相。它不是监狱,它是一艘用来自我囚禁的诺亚方舟!”
“而万藏……”陈骸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复杂的悲悯,“他曾是方舟最强的守护者。也是第一个……为了寻找解药,直面病毒的英雄。”
“以及,第一个被深度感染的病人。”
监狱是方舟。罪犯是难民。最大的敌人,曾是最初的英雄。
世界观,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,然后重塑!
……
门内。
江澈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由数据洪流组成的虚空中,陈骸虚幻的身影在他面前浮现。
“我失败了,”陈骸的声音只在他脑中响起,“我试图建立一个内部系统来治愈‘神性’的疯狂,但常量无法解决变量的问题。”
他递过来一枚闪烁着微光的数据水晶。
“但你……”陈骸的目光落在江澈身上,仿佛在看一件绝无仅有的珍宝,“你这个‘变量’,你的存在,本身就是对‘绝对’的否定。”
“你,或许就是答案。”
江澈一把攥紧那枚冰冷的水晶。
……
门外。
筹海的身体在剧烈颤抖,不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极度的亢奋与震惊。他几乎是在瞬间,就基于这个颠覆性的真相,嘶吼着制定了全新的作战计划!
“万藏的目标是污染‘盖娅之心’!系统一定会启动最高级别的‘格式化’!那他妈就是一场覆盖全球的天灾!我们必须阻止天钧!”
计划成型。
凌霜、隗山、筹海,留在地表,正面硬扛即将到来的天钧裁决!
而江澈——
必须孤身一人,前往地心,直面最初的病人,万藏!
阴影之门再度洞开。
江澈从中走出,手中紧握着那枚数据水晶。他眼中的震撼已经褪去,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。
他知道了自己的使命。
“就这么办。”
三个字,掷地有声。
看着意志统一的众人,陈骸露出了最后的,如释重负的微笑。
他颤抖着,缓缓站直了身体。
那佝偻了一辈子的背脊,在这一刻,竟挺拔如山!
柔和、温暖,如同烛火般的光芒,从他干枯的身躯内散发出来。他整个人,都变成了一支即将燃尽,却迸发出最亮光辉的蜡烛。
“我求了一辈子的安息,”他笑着,最后看了一眼江澈,“到头来才发现,最彻底的安主,是把希望交出去。”
“陈老!”江澈心中一紧,猛地想上前。
晚了。
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,陈骸燃烧了自己最后的神性。
那光芒并不刺眼,反而无比温暖。这股力量没有丝毫外泄,而是化作一个无形的、不断向内坍缩的领域,瞬间将江澈完全包裹!
空间,在他周围变得粘稠如琥珀。
陈骸最后的声音,带着传承的重量与解脱的释然,直接在江澈的灵魂深处响起。
“这是‘无相领域’,能暂时屏蔽天钧,直达地心。”
“去吧,孩子。”
“去完成……我们所有人都没能完成的事。”
光芒,散尽了。
陈骸的身影,在那最璀璨的光芒中,化作了点点飞灰。一阵从门缝挤入的微风吹过,便彻底消散,没留下哪怕一粒尘埃。
他得到了永恒的安息。
江澈静静地站在原地,被那无形的领域包裹。他紧握着水晶,眼中没有悲伤,只有一种被托付了整个文明的重量。
他对着老人消散的地方,深深地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然后,抬头,看向队友,重重点了点头。
下一秒,他的身影在“无相领域”的包裹下,如同一滴墨沉入清水,悄无声息地融入虚空,消失不见。
而在他消失的瞬间——
地面之上,整个阿尔卑斯山脉的风雪,骤然停歇。
死一样的寂静。
紧接着,浓厚如铅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,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速度疯狂旋转,形成一个遮蔽了整个天空的巨大漩涡。
漩涡的中心,亿万道金色的雷霆正在汇聚、压缩。
宛如一只缓缓睁开的,冷漠、威严的……神之眼瞳。
天钧裁决。
降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