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五点五十九分。
差一分钟,天黑。

风里带着一股味儿。
铁锈,干草,还有百年老灰尘被太阳晒过之后的那股子呛人味道。
凌霜站在奥林匹亚精神病院的大门前,那扇铁门锈得像一根放大了几百倍的破伤风针,横亘在她和那个疯子的世界之间。
她抬起手腕。
个人终端的淡蓝色光屏,是这片衰败昏黄的荒野里,唯一属于“秩序”的光。

【战术链接请求已发送…】

数据流无声地涌出。
一秒。
两秒。
十秒。

屏幕上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反馈:
【链接失败】。

常规频道,失败。
区域加密信道,失败。
最高紧急信道…依旧是失败。

凌霜银灰色的瞳孔里,没有半分波澜。
这不是信号屏蔽。
屏蔽的反应不是这样。
这是……切割。
有人在“天钧”系统的根服务器上,动了她的权限。

烛影的陷阱。
从她踏进这片区域开始,就已经收网了。
她现在不是什么深入敌后的顶级衡吏,她是一颗弃子。
一颗被系统,被她曾经为之卖命的一切,远远抛出去的弃子。

没有愤怒,也没有恐慌。
凌霜的手指冷静地在屏幕上划过,启动了最后一个程序。
衡吏终端的最高权限自检指令。
这是她与系统最后的对话。

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滚动,最终,尽数消失。
只剩下一行字。
猩红色的,像是从系统核心里流出的血。

【权限不足 - 单位734,你的存在已是系统之冗余。】

冗余。
Redundancy。

一个很冰冷的、很逻辑的、很“天钧”的词。
为了系统稳定而存在的备份。
正常运行时,只会拖累效率的累赘。
一个……随时可以被删除,而不会对整体造成任何影响的,BUG。

凌霜看着那个词。
就这么静静地看着。
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,嘴角忽然极轻微地、向上扯了一下。
那不是笑。
那是一种混杂了荒谬和极致嘲讽的表情。
她为之奉献一切,不惜亲手清洗同僚,压抑掉所有属于“人”的情感的系统,最终,用最冰冷、最有效率的方式,给她下了定义。

零。
她的价值,是零。

啪。
她关掉了终端。
那抹象征着秩序的淡蓝色光芒,彻底熄灭。
她与那个她曾视为全部信仰的世界,物理断联。

凌霜抬起头,看向那座精神病院。
哥特式的建筑群像一头死了几百年的维多利亚巨兽,破碎的窗户是它身上无数个腐烂的窟窿。黑洞洞的大门,就是它准备吞噬一切的巨口。
门后,是必死的任务,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刑场。
没有后援。
没有情报。
甚至,没有身份。

可就在这一刻,她那双银灰色的眼瞳,却前所未有的亮了起来。
像两颗在永夜里被擦亮的寒星。

她不再需要向那个狗屁系统证明什么了。
她动了。
一步。
又一步。
走向那扇黑洞洞的大门。

不为律者。
不为天钧。
也不为正义。

她只想告诉设下这个局的人,告诉那个抛弃了她的系统——
战士,即便被折断了刀,依旧是战士。

当她的身影彻底没入大门的阴影中时,身后,传来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,像是巨兽在磨牙。

那扇被岁月锈死的巨大铁门,缓缓地,自动地,合拢了。

“轰——!”

一声巨响,震得地面上的碎石都在跳动。
尘埃弥漫。
整个世界,被彻底关在了门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