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天,深夜。

磐石格斗俱乐部,作战室。
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、煮得发苦的茶味。

“疯了吧?江澈。”

筹海的声音很平静,像在陈述一个事实。他甚至没抬头,只是用一根竹夹,慢条斯理地烫洗着面前那套紫砂茶具。

氤氲的水汽,像一道帘子,隔开了他和桌子对面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。

“静水茶舍。市中心,金鼎大道。三百米外就是中央商务区,周围五十多个公共探头,三支巡逻队三分钟内就能封锁现场。”筹海的指尖在悬浮的全息地图上轻轻一点,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模型被红光高亮。

“黄金王朝那帮眼高于顶的疯子,会把大脑安在这种地方?”他终于抬起眼,目光穿透蒸汽,锐利如刀,“这是个饵,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。”

江澈的嘴唇有些干裂。

整整两天,他才从那濒临崩溃的精神深渊里爬回来七成。他隐去了自己差点被一段陌生记忆冲垮理智的细节,只说是“消耗过大”。

此刻,面对战略家的质疑,他没有半分退缩。

“恰恰相反。”

江澈站起身,走到地图前,迎上筹海的目光。

“正因为它看起来最不可能,所以才最安全。”

他的声音沙哑,却异常清晰。

“第一,灯下黑。我们,还有所有里世界势力,都会下意识过滤掉这种地方。思维盲区,懂吗?对我们这些习惯了阴沟的老鼠来说,太阳底下,就是最黑的地方。”

筹海吹了吹杯口的茶叶沫子,不置可否。

“第二,掩护。静水茶舍是什么地方?顶级会所。出入的都是谁?这座城市的非富即贵。黄金王朝要复辟,要渗透权力核心,还有比这更完美的猎场和交易所吗?”

“第三,混乱。你说的没错,人多,监控多。但这也意味着,一旦出事,他们只需要换身西装,就能混进人堆里,人间蒸发。反倒是废弃工厂那种地方,多一个活人,都像黑夜里的手电筒一样扎眼。”

江澈的语速越来越快,像是把脑子里打磨了上百遍的逻辑链条,一口气倾泻而出。

他伸出手指,在地图上虚点。

“违规停车的宾利,说明他们需要一个不走正门的隐秘通道——后巷。”

“送货的箱子,意味着物资中转。”

“暗号,‘荷鲁斯’、‘太阳’……这他妈就差把‘黄金王朝’四个字刻脸上了!这不是普通接头,是核心成员的身份认证!”

江澈的手指最终重重地戳在了“静水茶舍”四个字上,仿佛要把它戳穿。

“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结论。”他抬起头,双眼亮得吓人,几乎燃烧着病态的狂热,“这里不是堡垒,是一个集情报、中转、渗透于一体的指挥中心。这里……”

“是荷鲁斯之眼·卡夫的大脑!”

作战室里,死寂一片。

只有墙角传来一声不耐烦的鼻音。一直闭目养神的隗山,像一头被吵醒的熊,微微睁开了眼。

筹海终于放下了茶杯。

杯底与桌面接触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嗒”。

他盯着江澈,看了足足十秒。那审视的目光背后,一丝欣赏,正在迅速扩大。

这个逻辑……

漂亮。

筹海没说话,转身在自己的终端上快速操作起来。键盘轻响,数据流淌,他动用了自己潜藏在城市阴影下的所有情报触角。

几分钟后。

一份加密文件弹出。

筹海的目光扫过,猛地一顿。

瞳孔,骤然收缩。

【静水茶舍,法人代表:王宗明。三年前,有为期半月的埃及‘文化考察’记录。回国后,资金来源异常,暴富,盘下茶舍。】

最后一块拼图,严丝合缝。

筹海缓缓转过身,看着地图上那个闪烁的红点,眼中第一次燃起一种名为“兴奋”的火焰。

一直以来,他们都在被动挨打。

而现在,敌人的心脏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,暴露在了手术刀下。

他看向江澈,眼神彻底变了。那不再是上位者对工具的审视,而是一种真正的……平等。

“你找到的不是一个据点。”筹海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,“是卡夫的大脑。”

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
“很好。”

“现在,轮到我们……规划棋局了。”

考验结束了。

但下一个难题,接踵而至。

筹海手指划过地图,茶舍的三维结构图被调出,外墙笼罩着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光晕。

“难题在这儿。”筹海的声音恢复了冷静,“黑盾安保,前军方背景,反渗透专家。监控,军用级别,无死角。最麻烦的……是这个。”

他指着那层光晕:“神性结界。强度不高,但任何东西,物理的、能量的,只要没授权,碰一下就响警报。硬闯,等于自杀。”

墙角的隗山终于开口,声音像砂纸摩擦:“那就冲进去,把里面所有会喘气的都拧断脖子。”

简单,粗暴,非常隗山。

“然后被三支巡逻队堵死在里面,明天登上头条?”筹海头也没回地怼了一句。

“从外面打不开保险箱,”江澈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,打破了僵局,“那就找一把进去过的‘钥匙’。”

筹海眉毛一挑:“继续。”

“换个思路。别问‘我们怎么进’,问,‘谁能进’?”江澈走到他身边,与他并肩而立。

这种作为“战术搭档”的感觉,让江澈内心升起一股陌生的热流。

归属感。

“一,VIP客户。”筹海立刻跟上了他的节奏,开始罗列,“非富即贵,甚至可能就是黄金王朝的核心成员。”

“风险太高。”江澈立刻否决,“读取这种人的记忆,等于把头塞进老虎嘴里,一秒钟我们就会暴露。”

“二,供应商。送茶叶的,送菜的。”

“区域太外围,价值太低。”

“三,维修工。修空调的,修网络的。”

“同样,他们接触不到核心信息。”

死局。

要么风险高到无法承受,要么价值低到不值得冒险。

江澈的目光,最终锁定在了之前从那段记忆碎片中,窥见的一个模糊背影上。

古色古香的茶室,悠扬的琴声,一个正在行云流水般烹茶的人。

“不,”江澈缓缓开口,声音笃定得像是在宣布一个真理,“有一个人,是完美的突破口。”

他调出一份资料,照片上,是一个鹤发童颜、气质儒雅的老者。

“方文山,七十三岁,茶道大师,非遗传承人。”江澈的手指在屏幕上重重一点,像是将军。

“他是静水茶舍特聘的顾问,每周都会进入最私密的包厢,为最尊贵的客人表演茶道。”

“他,是凡人。读取记忆的精神风险最低。”

“他,能合法进入核心区,亲眼见到卡夫和他的团队。情报价值最高。”

江澈抬起头,看着筹海。

“他,就是那把钥匙。”

筹海眼中的光芒,瞬间被点燃。

“完美。”他吐出两个字,再无疑问。

……

夜深。

江澈回到自己的房间,一个由工具间改造的陋室。

他没睡,盘膝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

地下车库失控的场景历历在目,他人的情绪、欲望、肮脏的秘密,像下水道的污泥一样险些将他的理智淹没。

而这一次,目标是一位七十三岁的老人。

那是一份承载了七十三年人生岁月的记忆,情感的浓度将是何等恐怖?

他必须做好准备。

江澈闭上眼,按照筹海提过的方法,开始在脑中构建一道精神堤坝。他想象自己的意识是一个绝对理性的观察者,坐在堤坝之后,冷漠地注视着即将到来的记忆洪流。

允许它流过,但绝不让一滴水,浸湿自己。

这很难。

纷乱的呓语和破碎的幻象不断冲击着那道脆弱的堤坝。冷汗很快浸湿了他的后背,呼吸变得粗重。

但他没有放弃。

这不光是为了任务。

更是为了活下去。

在这个疯狂的世界,他的大脑是他最强的武器,也是最致命的毒药。

他必须在被这毒药彻底吞噬前,学会驾驭它。

不知过了多久。

叩。叩。

敲门声。

很急。

门外,传来筹海言简意赅的声音。

“有消息了。”

“方文山,明天上午,城南文玩古街。”

“这是你唯一一次,在茶舍之外接触他的机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