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寂。

不,比死寂更可怕。

是一种活生生的,会呼吸的寂静。

江澈的后背死死贴着杂物间的铁门,冰冷的金属仿佛要把他骨头里的热气都抽干。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一声,又一声,像擂鼓,又像丧钟。

咚。咚。咚。

他怕门外那个女人也能听见。

她就在那里。

一门之隔。

他甚至能清晰地“看”到她——身姿笔挺,面无表情,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像两颗冰冻的星辰,正穿透这扇薄薄的铁门,精准地锁定着他这只无路可逃的老鼠。

时间被拉成了一条即将绷断的钢丝。

她是在等。

等他被自己的恐惧活活逼疯,然后尖叫着冲出去,跪倒在她脚下。

没错,这种寂静就是一种凌迟。

一滴汗从他额角滑落,啪嗒一声,砸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。

声音不大。

但在江澈的耳朵里,不亚于一声惊雷。

也就在这时,另一种声音,从安全通道的远处幽幽传来。

吱呀……吱呀……

是老旧清洁车轮子滚动的声音,还伴着两个模糊的男人交谈声。

“……真他妈倒霉,大半夜让咱们把这几层楼的垃圾全清了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抱怨,带着浓浓的宿醉鼻音。

“行了老张,拿钱办事。赶紧弄完,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。”另一个年轻些,语气里满是疲惫。

清洁工。

普通人。

这两个词像一道闪电,瞬间劈开了江澈脑中混沌的恐惧!

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然浮现——从高架桥下的僻静角落,到此刻空无一人的图书馆,那个女人出现的地方,总是被提前“清场”!

她……在刻意避开普通人。

这是一种规则。

一种她必须遵守,或者说不得不遵守的规则!

脑海深处,那些疯癫的呓语中,突兀地蹦出一个清晰无比的词组——

【缄默法则】!

她不敢在有普通人的情况下,强行破门!

就是现在!

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。江澈的动作轻得像猫,一点,一点,将抵着门的手挪开。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,仔细分辨着那两个脚步声的距离。

越来越近。

清洁车的轮子声,两个男人的抱怨声,就在门口经过。

然后,开始远去。

机会只有一次!

江澈猛地拧开门把,整个人像一缕没有重量的烟,闪了出去!

他没回头。

也不敢回头。

他像一道影子般冲出安全通道,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大厅。几个熬夜的学生正打着哈欠收拾书包。江澈立刻压低身子,把自己塞进两个高大男生的背影里,跟着他们,混出了图书馆厚重的玻璃门。

呼——

深夜的冷风灌进肺里,让他滚烫的大脑冷静了一秒。

他逃出来了。

从那个怪物的眼皮子底下。

但这幻觉只持续了不到三秒。

一种被冰冷探针重新扎进后脑的刺痛感,让他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。

她追上来了!

跑!

江澈甚至来不及思考,一头扎进了校园外那片迷宫般的旧城区。

巷道犬牙交错,昏暗的路灯把建筑的影子拉扯得像一头头择人而噬的巨兽。肺,火烧火燎。腿,像灌了铅。他只剩下一个念头。

跑!

就在他快要被绝望压垮时,一阵炸裂的音乐和鼎沸的人声,像从另一个世界投来的救生索,猛地拽住了他。

不远处,一栋建筑正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。

社区活动中心。

大门敞开着,里面涌动着与这条死寂街道格格不入的热浪。

人群!

他需要人群!

江澈像个溺水者抓住了浮木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朝着那片光与声的海洋冲了过去。

一踏进去,整个人就被一股混杂着汗味、廉价香水和热气的声浪彻底淹没。

眼前的世界光怪陆离。

强劲的电子音乐捶打着耳膜,穿着铠甲的骑士正和挥舞着荧光棒的魔法少女挤在一起,戴着毛茸茸兽耳的姑娘被朋友们簇拥着大笑。

是一个通宵的动漫展。

江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混在人群里,强烈的反差感让他一阵眩晕。

他下意识回头。

心脏,骤停。

门口。

光影的交界处,那个穿着深色风衣的身影,如幽灵般静立。

凌霜。

她和周围的狂热格格不入,像一帧被强行塞进彩色电影里的黑白默片。那双银灰色的眼瞳,正冷漠地、不带一丝感情地扫描着全场。

像一台最高精度的雷达,正在进行最后的锁定。

江澈感到那道目光即将落在自己身上。

他死死咬住牙,强迫自己移动视线。

旁边,一个coser正和朋友们高声谈笑。他身上披着一件宽大厚实的黑色斗篷,兜帽拉得很低,几乎遮住了半张脸。那斗篷的材质很怪,不反光,反而像是在吸收光线,黑得深不见底。

就是它!

在被锁定的前一秒,江澈的身体先于大脑行动。

他猛地冲过去,一把扯下对方身上的斗篷!

动作粗暴,决绝!

“喂!你他妈干什么!”那个coser被吓了一跳,破口大骂。

江澈没时间解释。他从口袋里掏出身上仅有的、被汗水泡得发软的几十块钱,胡乱塞进对方手里。

“抱歉!”

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,飞快地将斗篷往自己身上一裹,拉上兜帽,然后猛地一矮身,像条泥鳅,挤进了最拥挤的人潮中央。

斗篷上,还残留着陌生人的体温和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。

但此刻,却给了江澈前所未有的安全感。

兜帽彻底遮住他脸的瞬间,某种奇妙的事情发生了。

那股始终像钢针般钉在他身上的冰冷感知,突然剧烈地闪烁、跳跃,最后像被掐断的信号,彻底中断。

门口,凌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。

她的视野里,那个清晰无比的“神性信号”,在接触到大量人群情绪场的瞬间,像一颗被扔进熔岩里的冰块,滋啦一声,凭空消失了。

“目标信号被高密度情绪能量场干扰,请求封锁A-7区,调动所有可用监控,筛查人流轨迹。”她冷静地发出了指令。

在她看来,这不过是猎物垂死的挣扎。

而这只“垂死挣扎”的猎物,正利用这宝贵的几秒钟,混在一群吵嚷着要去吃宵夜的coser里,溜出了活动中心。

一出大门,他立刻脱队,闪身拐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、没有灯光的居民楼夹缝。

这里是老城区的心脏,楼挨着楼,蛛网般的电线和晾衣绳遮蔽了天空。

江澈在这些钢铁巨兽的阴影里穿行,最后蜷缩进一个堆满废弃纸箱和破烂家具的楼道角落。

远处,隐约传来了警笛声,由远及近,越来越密集。

一张无形的大网,正在以他为中心,缓缓收紧。

他暂时安全了。

但下一秒,更深的绝望与茫然,如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
他逃出了猎犬的利齿,却发现自己,被困在了一个更大、更坚固的牢笼里。

接下来,去哪?

还能去哪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