嗒。

嗒。

嗒。

脚步声。

像倒计时的秒针,精准地、一下下地,踩在江澈的心跳上。

他后背死死贴着冰冷的墙,铁锈和水泥的颗粒感硌得他生疼。退无可退。

身前,是那个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黑色轮廓。

身后,是能把人摔成一滩肉泥的、深不见底的厂房底层。

死定了。

这个念头,比脚下冷却池里飘上来的化学废气还要刺骨。

但,那个身影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,停下了。

没有立刻动手。

那双银灰色的眼睛,像两片不起波澜的冬日湖面,平静地注视着他。里面没有猫捉老鼠的戏谑,也没有审判罪人的轻蔑,只有一种……外科医生解剖标本前的绝对冷静。

她似乎不急着完成最后的“清除”。

凌霜的手指修长,从风衣内侧滑出一个巴掌大的银色方块。

那玩意儿像一整块金属切割出来的艺术品,表面光滑如镜,连一颗螺丝都看不见。她的指尖在侧面轻轻一划,设备无声地展开,前端伸出一枚由多层晶体构成的镜头。

“律者”标准分析仪。

冰冷,高效,能将一切神性的、混沌的、不可名状的异常,统统转化为屏幕上冷冰冰的数据。

她将镜头对准了江澈。

没有光束,没有声音。

可就在那东西启动的瞬间,江澈全身的汗毛“轰”地一下,根根倒竖!

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,从灵魂深处炸开。

不是冷。

是一种被彻底看穿、被剥光了晾在手术台上的赤裸感。

他感觉,不,他能“看见”一根无形的、冰冷的探针,粗暴地捅进了他的大脑,顺着他的脊椎一路往下刮,扫描他每一根骨头,每一条血管,最后狠狠地刺入了他意识最深处那片混沌的海洋!

“啊——!”

江澈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,他的“病”,那些幻视的符号,那些呓语的杂音,像是被泼了一瓢滚油,在他脑子里疯狂沸腾、尖啸!

他死死攥紧了手里的撬棍,冰冷的铁器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。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孤狼,压低身子,肌肉紧绷,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。

困兽之斗。

毫无意义,但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。

而在栈道另一端,凌霜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,眉头几不可察地,皱了一下。

分析仪的屏幕上,数据流像决堤的瀑布,疯狂刷新。

一个实时构建的三维能量模型,正在不断坍缩,又瞬间膨胀。

根本不是一个稳定的形态。

是一团风暴。

核心算法以每秒数亿次的恐怖算力,试图将这团风暴与数据库里数千个已知的“旧神”模型进行比对。

结果是——

【匹配失败。】

【匹配失败。】

【模型无法构建,能量逸散率超过阈值791%。】

【权柄:未知。结构:混沌。危险等级:评估中……】

一连串的红色警告在屏幕角落飞速闪过。凌霜的表情依旧平静,但握着分析仪的五根手指,不自觉地收紧了。

濒临崩溃的觉醒者她见过,能量模型也很乱,但那是一种走向“熄灭”的混乱。

而眼前这个……

他的能量形态,不是在崩溃,而是在每一刹那,都同时呈现出上万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。

它既是火焰,也是寒冰。

既是实体,也是虚无。

既是存在,也他妈的是……不存在?

这已经不是科学了,这是玄学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“嘀——!!!!!”

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警报,猛地从分析仪中炸开!

那声音凄厉得不像电子音,更像这台精密仪器在发出最后的惨叫。

屏幕上,狂乱的数据瀑布瞬间清空。

取而代之的,是一行用最原始、最刺眼的血红色代码写成的警告。

一个从未在任何手册上出现过的、本不该存在的词条。

【悖论波形】:变量系数溢出。

【无法解析。无法归类。】

悖论。

这两个字,像一根烧红的钢钉,狠狠楔进了凌霜的认知里。

她的瞳孔,在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,猛地收缩成了针尖!

作为“律者”,秩序的执行官,她的世界里,不存在“悖论”。

一切皆可定义,一切皆可分析,一切皆可归类,然后……清除。

这是她所认知宇宙的铁律,是“人间神狱”稳定运行的基石。

“悖论”这个词,它的存在本身,就意味着整个律者系统的认知框架,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时,宕机了。

凌霜立刻启动内部通讯,将这股诡异的数据流,原封不动地发给了她的上级——算官。

几秒钟的死寂。

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,在她脑中响起。

“分析:目标神格核心崩溃前的无序耗散,导致读数错误。符合C-137号罕见案例特征。”

“建议:忽略数据异常。按原计划,执行清除。”

算官的解释,一如既往地“合乎逻辑”,强行把这无法理解的现象,归类到了一个模糊的“罕见案例”里。

任何系统在面对无法处理的信息时,都会优先判定为“错误”。

这是最高效的方式。

但凌霜的直觉,那份在无数次任务中磨砺出的、超越了数据的战斗直觉,却在疯狂地报警。

不对。

算官错了。

她低头,看着手中那台仍在固执地闪烁着“悖论波形”的分析仪。

那血红色的文字,像她完美运转、逻辑自洽的世界里,被打入的一枚楔子。

它带来了迟滞。

带来了……分神。

仅仅万分之一秒。

一个念头与念头之间,普通人根本无法感知的微小缝隙。

但对于此刻的江澈而言。

这万分之一秒,就是生与死的全部。

他一直在看。

他看不懂那台仪器,听不到她脑子里的通讯,但他看见了。

他看见了那双银灰色的、程序化的眼瞳里,一闪而过的,名为“困惑”的微光。

猎人,在她的狩猎中,停顿了。

一个破绽。

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