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藏的投影碎成漫天光尘。
舰桥内死寂无声。
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,仿佛从未发生过。但那股子凝固在空气里的寒意,比任何警报都更刺耳。
筹海推了推眼镜,镜片反射着控制台幽绿的乱码,他脸色难看得像是吞了苍蝇。
“头儿,”他声音发干,盯着江澈,“我们摊上大事了。”
“他妈的,那家伙不是在威胁。”
“他是在下战书。”
隗山那砂锅大的拳头捏得“嘎嘣”作响,像是两块石头在硬生生摩擦。他胸膛起伏,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子灼人的热意。
刚刚才打退天灾,那点劫后余生的暖气儿,被万藏几句话彻底浇灭,冻得人骨头疼。
气氛很怪。
筹海一言不发,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得快出了残影,试图从刚才那段通讯里榨出点有用的数据。
隗山像一头困兽,来回踱步,军靴踩在金属地板上,发出沉闷的“咚、咚”声,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心尖上。
而凌霜,被这诡异的默契孤立在外。
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站在舰桥的阴影里,和江澈三人隔开了几米远。
不远。
但那距离,像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。
她是并肩作战的战友。
但她也是“律者”。是他们名义上的敌人。
万藏那句“只会执行过时程序的看守”,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,扎进了她的脊髓。
她必须做点什么。
向上级汇报情况,确认万藏的情报,还有……确认她自己到底算什么。
凌霜一言不发,转身走向舰桥后方的通讯室。
那里的超空间通讯器在刚才的爆炸中幸免于难,虽然外壳布满裂纹,但连接内部网络,足够了。
通讯室里一股子电路烧焦的糊味。
凌霜绕开地上的零件,径直坐到终端前。
幽蓝的屏幕亮起,映出她没什么血色的脸。
手指翻飞,一连串律者内部的加密指令被精准输入。
这个过程,以往不会超过三秒。
但这一次,屏幕上没有跳出熟悉的链接界面。
而是一个猩红的警告框。
【权限不足,认证失败。】
【ID:衡吏-7B4L9,已被系统锁定。】
凌霜的手指,僵在了半空中。
设备故障?还是百慕大的法则还没稳定?
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那丝不祥的预感,再次输入指令。这一次,她甚至调动了一缕神性,强行校准信号。
屏幕上的红色警告框,闪烁得更加刺眼了。
不可能。
她的密钥与神格绑定,除非她死,或者被最高层级——
念头还没转完,通讯终端的屏幕“滋啦”一声,猛地黑了下去。
下一秒,一个血红色的文件,被强制推送到了界面正中央。
发送源,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图标——律者,内部纪律监察部。
她的心,咯噔一下,沉到了底。
指尖有些发颤,她点开了文件。
内容,简洁得像一把刀。
一份最高通缉令。
针对她的。
通缉令顶端,是她自己的证件照,冷着脸,眼神锐利。照片上,一个用血画上去的“X”,狰狞地划过她的脸。
下面是几行冰冷的判决文字:
【目标:前衡吏-7B4L9,凌霜。】
【状态:已被高危异常点GE-77139(江澈)严重污染,神格出现不可逆转的逻辑病毒感染,判定为叛变单位。】
【处理协议:授权所有在编单位,依据《净化法典》,对其进行……就地净化。】
签发人那一栏,一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,烫伤了她的眼睛。
——烛影。
那个永远和她针锋相对,视净化低等文明为最高信条的疯子。
污染?
叛变?
净化?
呵。
这些她曾用来审判无数“异常”的词,现在,被原封不动地砸回了自己脸上。
没有听证,没有审查,甚至没有一个问号。
只有一份来自同僚的,冰冷的,绝杀令。
她为之战斗,为之舍弃一切的体系,在她最需要它的时候,用最羞辱的方式,把她当成垃圾一样踢了出去。
不。
不是踢出去。
是要碾碎。
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,让她浑身血液都快冻僵了。她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血红的叉,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。
骄傲,信仰,忠诚……
碎了一地。
她,已经无路可退了。
就在这时,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
很轻,却让凌霜浑身一颤,像只被惊动的猫。
江澈不知何时,已经站在了她身后。
他没看屏幕,也没问发生了什么,只是透过舷窗,望着外面那片刚刚从风暴中平静下来的海。
天快亮了,海天一线,广阔得让人无处可逃。
“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,”江澈的声音很平淡,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,却异常清晰,“但我们这儿,没有‘可接受的损耗’。”
“可接受的损耗”。
是那个“算官”下达邮轮格式化命令时的原话。
是律者冰冷算法的极致体现。
也是压垮她信念的,最后一根稻草。
凌霜猛地回头,死死盯住江澈。
江澈也转过身,迎着她那双混杂着震惊、痛苦、屈辱和茫然的银灰色眼眸,缓缓地,朝她伸出了手。
他的手掌不宽,甚至因为重伤而有些苍白。
但在此刻,却是这片冰冷汪洋中,唯一的,能让她停靠的港湾。
“我们缺一个懂行的专家,”江澈的眼神坦诚得没有一丝杂质,“更缺一个,信得过的战友。”
“凌霜,”
“欢迎回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