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腐烂的温床
臭。
烂泥、铁锈和某种东西腐烂后的酸气,拧成一股,粗暴地捅进鼻腔。
江澈猛地呛咳,却只吸进了更多恶臭的空气。
紧接着是冷。
刺骨的湿冷,像无数条冰凉的蛆虫,顺着每一个毛孔往骨头缝里钻。
他睁开眼。
一片漆黑。
什么都看不见。
意识回笼的瞬间,剧痛才像迟到的浪潮,轰然将他淹没。
右臂,像是被硬生生折断了,每一次心跳,都带着铁锤砸在断骨处的闷响。全身的伤口泡在冰冷黏腻的液体里,又麻又痒,火辣辣地疼。
他动了动。
哗啦——
身下是流动的浅水。
这里是……下水道。
这个认知,让江澈的血液都快冻住了。
他想起来了。翻墙,狂奔,失足,然后一头栽进这个没有井盖的地狱入口。
活下来了。
然后呢?
四周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,耳边只有单调的滴水声。
滴答。
滴答。
像是为他敲响的丧钟。
孤独和剧痛,像一只冰冷的手,攥住了他的心脏,把他死死按在这座城市的排泄系统中。
一个念头,像水蛭一样,悄无声息地从脑子里钻了出来。
就这么……死了,是不是也挺好?
不用再躲,不用再藏,不用再听见那些让人发疯的幻觉。
更不用再看见姐姐那双眼睛,从担忧,到失望,最后……变成恐惧。
就在这,烂在这里。
安安静静的。
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,让他紧绷的神经一瞬间垮了。他松了劲儿,身体往污水里又陷了陷。
力气正从身体里流走。
解脱,好像也不错。
然而,就在他意识即将沉沦的前一刻——
“咳!咳咳咳!”
一口腥臭的脏水猛地灌进嘴里,呛得他肺部剧烈收缩!
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,钻心的剧痛像一道高压电流,瞬间击穿了那层麻木的、诱人去死的薄膜。
不。
不能死。
江澈牙关狠狠咬紧,那股子狠劲儿又从骨子里冒了出来。他用完好的左手撑住湿滑的水泥地,一点,一点地,把灌了铅似的身体从污水里撑起来。
他靠着冰冷的管壁,像破风箱一样剧烈喘息。
他低头,看向自己那条以诡异角度耷拉着的右臂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微的、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,在死寂中清晰可闻。
必须处理。
现在,立刻。
他摸索着,撕下身上那件吸饱了污水的黑色斗篷的一角。布料韧性惊人,他用尽力气,配合着牙齿,硬生生扯下一根长长的布条。
接下来,是酷刑。
他咬住布条的一端,左手抓住骨折的右臂,深吸一口气。
然后,猛地一拉!
“咯啦——”
剧痛!
江澈眼前一黑,脑子里像有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搅动。他死死咬住下唇,把那声几乎冲破喉咙的惨叫硬生生嚼碎,吞了回去。
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。
他颤抖着,用单手和牙齿,将布条一圈圈将断臂死死固定在胸前。
做完这一切,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瘫靠在管壁上,冷汗和脏水混在一起,从额角滑落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重新站起来。
顺着微弱的水流,他扶着粗糙的管壁,深一脚,浅一脚地往前走。
脚下黏糊糊的,不知踩到了什么软烂的玩意儿。
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。
支撑他的,只有一个念头。
出去。
活下去。
同一时间,城市之巅。
晨曦为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淡金色。
凌霜站在楼顶天台的边缘,俯瞰着脚下苏醒的城市。风衣被高空气流吹得猎猎作响,她身上闻不到一丝污秽,仿佛昨夜那场追逐只是一场数据推演。
“清除任务失败。目标GE-77139,于C-7区失联。”
冷静的声音通过耳蜗通讯器,直接送入数据网络。
“失败报告已记录。”一个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合成音在她脑中响起,“此结果出现概率为0.87%。‘变量’特征已证实。”
来自律者上位AI,“算官”的回应。
“目标在重伤、无外援状态下,两次规避逻辑抓捕。其行为模式已超出‘随机应变’范畴。初步结论:目标觉醒了某种高阶趋利避害的野兽直觉,对逻辑追捕产生微弱‘反制’。”
“申请新权限。”凌霜言简意赅。
“授权通过。策略由‘外科手术式抓捕’,变更为‘生态系统级筛选’。”
话音落下,凌霜眼前的现实世界上空,无数淡蓝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垂下,瞬间构建出一幅巨大的、半透明的城市立体地图。
城市,在她眼中活了过来。
不再是钢筋水泥,而是一具庞大、精密、正在新陈代谢的活体。
“接入城市环境监测系统……”
“水务管网流量数据……接入。”
“电网负荷波动……接入。”
“正在比对全市耗氧量、热辐射、排泄物……任何一个多余的生命体,都会在系统的代谢循环中,留下异常的‘代谢痕迹’。”算官的声音如同神谕,“对于整个生态而言,他就是一株病毒。而我们,只需要找到那个异常的病变细胞。”
凌霜银灰色的眼瞳中,倒映着整座城市的数据脉络。
一张覆盖全城的天罗地网,无声张开。
江澈快到极限了。
饥饿、疲惫、伤痛,像三只秃鹫,盘旋在他头顶,随时准备落下啄食他的尸体。
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倒下的瞬间,前方无尽的黑暗中,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圆点。
一个遥不可及的句号。
光!
肾上腺素瞬间飙升,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踉跄着朝那片微光冲去。
近了。
是维修井口,光,从井盖的缝隙里透出来。
他来到井口下方,仰望着那片代表“人间”的光明,激动得浑身发抖。
左手抵住冰冷的井盖,用尽全力,向上推!
纹丝不动。
井盖早已锈死。
江澈不甘心,脖颈上青筋暴起,牵动了右臂的断骨,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。
“给——我——开!”
他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,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那只左手上。
“哐当——”
刺耳的摩擦声中,沉重的井盖,被推开了一道缝!
新鲜的空气,混杂着青草和汽车尾气的味道,涌了进来。
江澈贪婪地呼吸着,手脚并用,狼狈地爬了出去。
他成功了。
他回到了地面。
这是一个堆满垃圾桶的后巷,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腐烂的酸味。巷口外,车水马龙。
一个正常的世界。
他挣扎着坐起,巷角的积水,倒映出他此刻的样子。
头发被污泥和血块黏在脸上,脸色惨白,嘴唇干裂。破烂的黑色斗篷散发着恶臭。
整个人,像一袋被丢弃在这里的、正在腐烂的垃圾。
他的目光越过巷口。
对面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,明亮的灯光在晨雾中显得格外温暖。透过玻璃窗,他能看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面包和饮料。
咕——
胃,像被人攥住,狠狠拧了一把。
饥饿感,如同出笼的猛兽,瞬间吞噬了他。
江澈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眼中闪过挣扎。
很快,那丝挣扎就被一种更原始、更决绝的火焰所取代。
他要吃的。
不惜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