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静。
死一样的安静。
前一秒，涅瑞伊得号还在足以撕裂钢铁的风暴中哀嚎，下一秒，仿佛被切换了次元，所有剧烈的震动戛然而止。
驾驶舱内，刺耳的警报声断了，屏幕上跳动的红色数据流，也彻底凝固，最后化作一片死寂的漆黑。
筹海挨个拍了拍那些失灵的仪表盘，指关节敲在冰冷的金属上，发出“梆、梆”的闷响。
没用。
全废了。
他掏出那枚黄铜机械怀表，掀开盖子，“咔哒”一声。秒针还在走，是这片诡异时空中唯一还在恪守“秩序”的东西。
“现代化设备，全部报销。”筹海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，冷静得像一块冰，“从现在开始，定位靠罗盘，方向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穿透玻璃，落在了江澈身上。
“……靠你。”
甲板上，隗山山峦般的身躯迎风而立。他闭着眼，没有理会周围光怪陆离的景色——深紫和油绿的海水像凝固的油彩，天上缓慢流淌的星辰如同迷路的萤火虫。
他只用皮肤去感受。
感受这片空间里，那股无形、沉重、仿佛要将骨头都碾碎的压力。
这里是法则的坟场。
突然——
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，毫无征兆地攥住了整艘船！
不是风，不是浪。
而是一种来自根源的、彻底的颠倒。
引力的背叛！
仿佛整个宇宙的重力常数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拨到了负值，涅瑞伊得号，连同它周围那片巨大的海域，被一股无可抵御的力量，猛地“拽”向了天空！
“抓紧！！”
隗山雷鸣般的咆哮，是他自己被甩向空中之前，吼出的最后两个字。
船舱内，瞬间化作战场。
扳手、零件箱、桌上的水杯，所有没固定的东西都成了致命的炮弹，呼啸着“坠落”向天花板！
“砰！哐当！”
地板上的积水汇成溪流，向上倒灌，在舱顶形成一道道离奇的微型瀑串。
江澈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朝喉咙眼挤，血液疯狂涌上头顶，眼球都快被这股力量从眼眶里压出去。
这不是失重。
这是向上的坠落！
甲板上，隗山双脚的肌肉虬结得如同老树盘根，硬生生把自己“钉”在了金属格板上，对抗着那股要把他抛进星空的恐怖拉力。
他眼睁睁地看着四周的海水被拉扯成一道道接天连地的恐怖水柱，壮观，且致命！
然而，就在这天地倒悬的极致混乱中，江澈的大脑，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……协调。
舒服。
常识和逻辑被剥离，他那颗异于常人的大脑，反而找到了归宿。
在他扭曲的感知里，这片狂暴的引力场并非铁板一块。它有暗流，有漩涡，更有一个引力法则相对正常的……“风眼”。
一条狭窄的生路！
“筹海！”江澈压榨着肺里最后一点空气，朝着驾驶舱嘶吼，“十一点钟方向！全速！！”
驾驶舱内，筹海正像只壁虎一样死死抱着舵盘。听到吼声，他没有哪怕零点一秒的犹豫。
信任？
在那片死亡雷区里，早就用命铸就了！
“坐稳了！”
他腰腹发力，猛地将舵盘打死。涅瑞伊得号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，在空中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，船舷几乎是擦着一道向上“奔流”的巨型海水瀑布边缘，险之又险地一头扎了进去！
冲入通道的瞬间。
颠倒的引力，骤然消失。
“轰——！！！”
船身猛地一沉，像块秤砣，重重砸回“正常”的海面，溅起几十米高的滔天巨浪。
还没等三人喘上一口气。
下方的海面，那些如同破碎镜子般的区域中，几个诡异的轮廓缓缓浮现。
它们没有固定形态，像是无数面破碎的镜子拼接而成的人形，镜面里，映着天上的星光和混乱的光影。
时空畸变体。
下一秒，它们无视惯性，身体在虚实之间猛地一闪，以一种二维跳跃式的诡异步伐，悄无声息地扑了过来！
“来了！”隗山低吼一声，脚下发力，炮弹般迎了上去。
一拳轰出，带着撕裂空气的音爆！
拳头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一片虚影。
那畸变体在他拳锋穿过的刹那，化作无形的涟漪，随即在三米外重新凝聚成形，毫发无伤。
“妈的！”隗山怒骂。他引以为傲、足以砸扁坦克的绝对力量，在这些不讲物理的鬼东西面前，就像打在空气里一样无力。
而船舱边，江澈在高度的紧张与专注中，大脑那股奇异的“协调感”再度降临。
他的眼睛跟不上。
但他的“直觉”，却能模糊地“看”到！
他能“预判”出这些怪物从虚幻转为实体的那个瞬间——那个它们可以被攻击到的、唯一的节点！
“左边！三秒后！”江澈的声音急促而清晰。
隗山毫不迟疑，猛地拧腰，对着左侧空无一人的地方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摆拳！
三秒。
不多，不少。
一只畸变体恰好在那里凝实，仿佛主动把脸凑到了他的拳头上。
“嘭！”
怪物被一拳轰个正着，身体瞬间碎裂成亿万镜片，消散无踪。
“脚下！马上！”
隗山一记跺脚，狂暴的力量震得甲板嗡嗡作响，刚好踩碎了另一只从他影子里钻出的畸变体。
战局，瞬间逆转！
江澈成了隗山的眼睛。
不，是预言家。
“身后！”
“右前方，半秒！”
“它要虚化了，收力！”
隗山的每一拳，每一脚，都如同经过了超级计算机的最精密计算，总能在最完美的时机，命中那些神出鬼没的怪物。
十几分钟后。
“吼！”
隗山抓住最后一头畸变体实体化的瞬间，双臂肌肉贲张，硬生生将其撕成了两半。
第一波攻击，结束了。
隗山撑着膝盖，胸膛剧烈起伏，像一台破旧的风箱，身上沾满了那些怪物破碎后留下的、水银般的液体。
江澈则扶着栏杆，脸色煞白，感觉整个脑子都被抽空了，站都站不稳。
筹海从驾驶舱走出来，他看了一眼外面危机四伏的诡异海面，又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江澈，最后走到隗山身边。
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极其严肃的语气，一字一顿地说道：
“在这里，他的感觉，就是规则。”
隗山抹了一把脸上的“水银”，重重地“哼”了一声。
眼神里，再无轻视。
算是，默认了。
就在这短暂的喘息间，江澈的目光，被远方一片更加奇特的海域死死吸住。
那片海，像一块被彻底抽干了时间的巨大蓝宝石。
寂静无波。
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。
它散发着一种比刚才的引力翻转，更加深邃、更加令人心悸的……死亡气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