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人间神狱》正文 | 第149章 秩序的流亡者
威胁,解除了。
世界安静得可怕。
江澈刚松开的那口气还没吐完,脚下就传来一声让他头皮发麻的尖啸。
不是怪物。
是船。
“嘎——吱——咔嚓!”
刺耳的金属悲鸣从脚下传来,密集得像是骨头被一寸寸碾碎。涅瑞伊得号,这艘陪他们闯过法则风暴的钢铁猛兽,龙骨断了。
船头猛地翘起,像一只要挣脱海面的垂死巨鲸。
江澈眼前一黑,脱力的身体再也站不住,整个人重重摔在倾斜的甲板上。冰冷、带着铁锈味的海水瞬间糊了他一脸。
完了。
船要沉了。
他呛咳着抬头,视线里一片天旋地转。
不远处,隗山像座铁塔,单手拎着昏迷的筹海,站在即将被海水吞噬的船舷边。更远些,凌霜仰面漂在海上,水浸透了她银白的发丝,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铅灰色的天空,空洞得像两个黑洞。
一动不动。
仿佛人已经死了,只是魂儿还忘了走。
“上船!”隗山一声爆喝,单臂将筹海甩到背上,另一只手抓住缆绳猛地一荡,整个人像炮弹一样,精准地砸向旁边那艘还在冒着黑烟的巨大邮轮。
江澈咬着牙,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,在涅瑞伊得号彻底没入水面前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狼狈地翻上了邮轮甲板。
甲板上,一片狼藉。
烧焦的躺椅,破碎的行李箱,还有一个断了头的泰迪熊,脸朝下泡在油污里。
上千双眼睛,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。
那些幸存者,像一群被狼群逼到悬崖边的羊,远远地缩在船舱入口,眼神里混杂着敬畏、恐惧,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怨恨。
江澈没理会那些目光,他转身,伸手将水里的凌霜拽了上来。
她的身体,冷得像块冰。
就在这片死寂中,一个极不合时宜的声音,突兀地响了起来。
滴。滴。滴。
声音来自凌霜的手腕。
她那块律者制式的通讯器,屏幕正执着地闪烁着血红色的警告。不是官方频道。是最高级别的加密私人通讯。
凌霜像是没听见,也没看见。
直到第三声提示音响起,她才像个被提线的木偶,迟钝地、僵硬地抬起手臂。
“通讯。”江澈提醒了一句。
她麻木地点开。
一道全息投影弹出。
那是个男人的半身像,面容冷峻得像块花岗岩,穿着和她同款的深色制服,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。唯独那双眼睛,没有凌霜的迷茫,只有一种……烧得发白的狂热。
“烛影。”凌霜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。
这个名字,她熟得不能再熟。
律者组织,“净世之火”派系的疯子,她曾经的同僚。
“凌霜。”
男人的声音传来,平直,冰冷,不带任何情绪,像机器在宣读一份判决书。
“你对‘异常’的过度共情,已被记录在案。”
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影像,钉在凌霜的灵魂上。
“你的行为,正在污染‘绝对秩序’。内部审查,即刻启动。”
烛影的嘴角,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。
那不是笑。
那是捕食者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。
“天钧只想研究你。而我们……”
“想净化你。”
话音落下,通讯掐断。
全息影像化作光点,消散在咸湿的海风里。
净化。
在律者的词典里,这个词只有一个意思——抹除。从物理到信息,从存在到记忆,彻底地、不留任何痕迹地人间蒸发。
天钧的命令不是赦免。
只是把死刑,换成了活体解剖。
而她的“同僚”,已经等不及了。
江澈看见,凌霜的身体极轻微地晃了一下,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。有什么东西,在她体内碎了。
是那根维系着她身份的、最后一根弦。
她不再是被误解的调查员。
甚至不再是犯了错误的执法者。
她是叛徒。
是污染物。
是一个被律者两大派系同时挂上追杀令的……流亡者。
“呵,”隗山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,打破了死寂,“听起来,你现在跟我们一样,成兔子了。”
凌霜没说话,只是缓缓转过头,看着江澈,看着隗山,看着刚被放下、悠悠转醒的筹海,用一种近乎平静的、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,复述了刚才的通讯内容。
说完,她便沉默了,像一座即将风化的石雕。
“说重点。”筹海靠着一个集装箱坐着,脸色白得像纸,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,“我们的船没了,通讯断了,这艘破船的引擎也废了。我们被困在这儿,一个正在缓慢崩溃的法则孤岛上。”
他的话,让周围的气氛又冷了几分。
终于,那群幸存者里,走出了几个人。
为首的是船长,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制服上满是油污和血迹。他看着江澈,嘴唇哆嗦着,眼里是绝望的哀求。
“几位……大人……求求你们,救救我们……船上还有一千多人……”
他身后,男男女女,老人孩子,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同样的恐惧。
他们看着江澈四人,就像看着神。
也是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“自身难保。”隗山皱眉低语。
江澈没说话,只是看着那些人的眼睛。恐惧,绝望,以及在末日面前,最卑微也最顽强的,想活下去的眼神。
上千道这样的目光,像山一样压过来。
“有办法。”
沙哑的声音来自筹海。
他不知何时打开了林教授留下的那个手提箱,一块屏幕正亮着微光。
“唯一的生路,不是等死。”他抬起头,目光扫过众人,“是主动出击。”
所有人都围了过去。
筹海指着屏幕中心,那个不断旋转、吞噬着光线的黑色奇点——正是风暴利维坦消失的地方。
“林教授的数据没错。这片海域所有问题的根源,就是这个‘异常谐波源头’。一个被强行撕开的时空裂隙。”
他的手指划过屏幕,一条由无数数据构成的能量流向图清晰可见。
“关掉它。或者,哪怕只是暂时干扰它的谐波,这片海域的法则就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稳定。到那时,这艘船的备用动力,或许有机会重启。”
筹海抬起头,目光依次扫过隗山、江澈,最后,落在了凌霜身上。
“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。”
“也是船上这一千多人的,唯一生路。”
没人说话。
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。
去挑战整个百慕大事件的根源,一个比风暴利维坦更恐怖、更未知的存在。
十死无生。
但他们别无选择。
江澈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,落在了凌霜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。
他看见了她眼中的空洞。
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后,彻底的、绝对的孤寂。
他忽然想起了自己。
被诊断为精神分裂,被所有人当成疯子的那些日子里。他也是这样,一个人,对抗着一个看不见、也说不清的敌人。
“我们别无选择。”江澈轻声开口,重复了筹海的话。
他的目光,始终看着凌霜。
然后,他向她伸出了手。
“从现在起,你不是律者,我们也不是什么异常点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中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。
“我们都是……只想活下去的流亡者。”
这是一个邀请。
凌霜的身体,微微一颤。
她垂下眼,看着江澈伸出的那只手。
那只手并不干净,上面还有战斗留下的擦伤和血痕,甚至因为脱力还在微微发抖。
却坚定地,停在她面前。
猎人与猎物。
现在,成了同一条沉船上的同伴。
何其讽刺。
沉默。
漫长的沉默。
久到连隗山都有些不耐烦地想开口时,凌霜终于动了。
她抬起了手。
冰冷的指尖,轻轻握住了江澈的手。
这个动作,无比轻微,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。它代表着斩断过去,接受一个全新的、危险的身份。
江澈能感觉到她手心的冰冷与颤抖。
他用力回握了一下。
温暖,而坚定。
“好了。”筹海深吸一口气,站了起来,他刚刚破解了硬盘的最后一层密码。
嗡——
一幅巨大的三维星图,在众人面前瞬间展开!
无数数据流如星河奔涌,汇聚向星图的中心。
在那里,一个不断旋转、疯狂吞噬着周围一切光线与数据的黑色奇点,正在缓缓搏动。
如同宇宙最深沉的梦魇。
一行血红色的数据,清晰地标注在它的旁边——
【谐波源头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