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地轨道。
黑暗。
绝对的，吞噬一切的黑暗。
这里没有星光，仿佛连宇宙本身都在此地被挖空了一块。一块无形的幕布遮蔽了视野，也将一块庞然的阴影藏匿其中。
阴影的名字，叫“利维坦”。
与舰体外部的死寂不同，舰桥内部，是数据流汇成的冰冷银河。唯一的声响，是超级计算机集群运行时，那仿佛神明呼吸般的低沉嗡鸣。
一个男人背手而立。
西装笔挺，皮鞋锃亮，一丝不苟的发型，让他看起来像刚从中环的金融会议上走下来，而非站在这艘幽灵王座的心脏。
他是“猎人”小队的队长，代号“信使”。
他面前，巨大的环形全息投影上，顾衡那张狂热扭曲的脸刚刚隐去，只留下一行血红色的指令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，烙印在幽蓝的数据流中央。
【第一目标：活捉】
【样本完整性：最高优先级】
信使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，就像在看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晨间邮件。他甚至微微侧头，避开了指令过分刺眼的光芒。
他转身，皮鞋踩在合金地板上的声音，是这里唯一的节奏。嗒，嗒，嗒。穿过一道道虹膜扫描的幽蓝光门，他走向母舰的整备区。
那里灯火通明，亮如白昼。
他的队员已经在了。
一个女人跪坐在武器箱旁，正用一根磁性探针，校准着手腕上的多维扫描仪。动作轻柔、精准，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。她是小队的“眼睛”，代号“斥候”。
另一边，一个山峦般的壮汉，正将一个个银白色的圆盘状物体，咔哒，咔哒，分门别类地装入战术箱。他的动作沉稳有力，带着一种工业级的精密感，仿佛稍一用力，就能将空气捏爆。他是小队的“拳头”，代号“屠夫”。
没有交谈。没有对视。
只有装备归位的细微碰撞声。他们像一台杀戮机器的三个独立零件，此刻正在进行最后的组装。
“目标已更新。”信使的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回荡在整备区，“‘利奇鸟’号，五分钟后离港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。
“咔哒”——斥候合上了扫描仪的护盖。
“砰”——屠夫关上了厚重的战术箱。
两人同时起身，动作整齐划一，分秒不差。
五分钟后，一架外形酷似史前猛禽的黑色突击艇，无声地脱离“利维坦”号，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深海，悄无声息地坠向那颗蔚蓝的星球。
突击艇内部，空间紧凑。
三人呈品字形坐在各自的战术座椅上，再入大气层时足以熔化钢铁的烈焰，被艇身外的力场抚平，舱内连一丝震动都感觉不到。
信使指尖在空中轻点。
昨夜，大洋彼岸那座城市夜市的战斗录像，以全息投影的形式，在三人中央展开。经过超算强化的画面，连空气中飞溅的每一滴汗水都纤毫毕现。
“任务简报。”信使的语调平稳得像一段代码，“目标：变量样本-01，姓名，江澈。”
画面定格。
黄金王朝的百夫长，阿赫莫斯，被凌霜一刀两断的瞬间。
“黄金王朝。”信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技术人员的轻蔑，“神性力量的初级应用。战斗模式：野蛮，低效，能量失控。一群拿着核弹当锤子用的原始人。”
画面切换，凌霜光刃如电。
“律者。‘人间神狱’的系统管理员。战斗模式：精准，高效……但愚蠢。”信使的手指，在凌霜为了保护一个小女孩而动作迟滞的瞬间画了个圈，“看这里，0.13秒的非逻辑性延迟。为了一个无价值的凡人单位，导致自身战术失败。完美的系统，却被‘人性’这根狗链拴着。”
他的目光，终于从两个“失败品”身上移开，落在了那个在混乱中狼狈穿梭的身影上。
江澈。
“而我们的目标……”信使的声音里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似于欣赏的情绪，像个发现了完美蝴蝶标本的收藏家。
“他在干什么？”
“他在利用原始人的傲慢，也在利用管理员的愚蠢。他冲进人群，不是为了逃跑，是亲手给管理员戴上枷锁。他每一次躲闪，每一次狼狈的翻滚，都精准地把自己送到双方攻击的死角，逼他们互相攻击。”
“他不是在夹缝中求生。”
信使缓缓靠回椅背，下了结论。
“他是在创造夹缝。”
他关闭影像，看向自己的队员。
“总结：目标具备超强的战场学习能力和心理洞察力。弱点：正面战斗力几乎为零，力量输出极不稳定，精神濒临崩溃，且身负重伤。”
“他是一只野兽。一只刚打完架，受了重伤，以为自己躲进洞里就安全的聪明野兽。”
信使的嘴角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“而我们，是来给他戴上项圈的。”
斥候闻言，抬起手腕，腕上的扫描仪屏幕亮起，呈现出下方城市密密麻麻的立体地图。她轻笑一声，带着技术人员面对复杂谜题时的兴奋：
“三十六架‘捕食者’微型无人机，已完成区域布控。穿墙式次声波探测启动，五十米范围内，任何哺乳动物的心跳、呼吸、体温……呵，插翅难飞。”
屠夫则拍了拍脚边的战术箱，发出沉闷的“砰”响。
他只说了两个字。
“够了。”
箱子里，是三具“蛛网”发射器，和十二发高压电磁束缚网。展开后足以拦停重型卡车，释放的电流能瞬间麻痹一头大白鲨。
他们不信神。
他们只信数据，信科技，信绝对的、压倒性的降维打击。
突击艇已穿过云层，下方城市的万家灯火，如同一片倒悬的星海。而在那片星海的某个阴暗角落里，蜷缩在噩梦中的江澈，对头顶这群来自星空之外的猎手，一无所知。
信使看着舷窗外的霓虹，平静地下达了最后的指令。
“‘利奇鸟’，光学隐身。悬停。”
“放狗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