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天。下午。
城市上空,万米高空。
云层被踩在脚下。
“利奇鸟”号突击艇的腹舱门无声滑开,露出下方棋盘般的钢铁丛林。
斥候站在舱门口,高空猎猎的狂风将她的短发吹得狂舞,脚下却像生了根。
手腕一抬。
战术终端上,一个虚拟按钮被她轻轻点下。
“‘捕食者’,放。”
声落。
她身后,三十六个金属方块被依次弹出。
它们坠落的瞬间,活了。
折叠的金属片层层舒展,变形,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,化作三十六只巴掌大小的黑色蜻蜓。
没有螺旋桨,没有引擎轰鸣。
只有脉冲驱动带来的无声悬停。
它们像一群沉默的蝗虫,又像一把被风吹散的黑色种子,悄无声息地散开,朝着下方广袤的城市,沉降而去。
一张看不见的天罗地网,就此张开。
艇内。
信使面前,巨大的城市三维全息图瞬间亮起,被无数淡蓝色的六边形网格覆盖。
每一个网格,都代表一只“捕食者”的索敌区域。
很快,数据洪流涌入。
城市在他们眼中,被“翻译”成了另一种语言。
地下的地铁线,是一条条流动的温热血管。
地面上的车流,是一个个奔涌的红色光点。
无数手机、Wi-Fi、广播信号,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污染。
在猎人小队的眼中,这座千万人口的都市,已经没有秘密。
生命、情感、梦想、罪恶……
呵,不过是一长串冰冷、枯燥,但绝对精准的二进制代码。
……
同一时间。
数据海洋的某个角落,一个被遗忘的坐标点。
烂尾楼,顶层。
汗。
热。
江澈感觉自己像躺在一个蒸笼里。
精神的重创引发了身体的全面崩溃,高烧将他的理智烧成了一团浆糊。
汗水浸透了额发,黏在脸上,又痒又烫。嘴唇干得像砂纸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,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。
他死了吗?
不,比死更糟。
他的意识被困住了。
一会儿,是熊熊燃烧的火场。烧焦的肉味钻进鼻子,周围无数焦黑的人形在无声地尖叫。
一会儿,又是冰冷刺骨的海水。失控的汽车像深海巨兽,迎面撞来,骨头碎裂的剧痛和窒息感是如此真实。
他还看见了凌霜那双银灰色的眼睛,没有一丝感情。
看见了阿赫莫斯被贯穿时,喷出来的血,温热的,溅了他一脸。
看见无数张惊恐的脸,在他眼前放大,扭曲,尖叫……
别人的恐惧,和他自己的创伤,织成了一座噩梦的囚笼。
他拼命地跑,却永远没有出口。
来了。
有什么东西来了。
他能感觉到,外界有某种冰冷的、非人的东西正在飞速逼近。
那种感觉……就像有无数双眼睛,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窥伺他。
毛骨悚然。
他想醒过来,想动一下,哪怕只是睁开眼皮。
但身体像灌了铅。
做不到。
这种无力感,正在飞速吞噬他最后一点生命力。
……
“利奇鸟”号。
信使的手指在数据棋盘上优雅滑动,像在指挥一场交响乐。
“昨夜九点到十一点,电网异常波动区域,筛出来。”
指令下达,地图上大片区域瞬间变灰。
“同一时段,天网信号盲区,叠加上去。”
地图再次缩小,只剩下零星几个光点。
“排除黄金王朝和律者的能量残留。”
最后,信使的目光,落在了城市西郊那片信号屏蔽最严重的待开发区。
目标所有的痕迹,都在这里消失了。
“斥候,收网。”信使的声音毫无波澜,“Kilo-7区。所有‘捕食者’切换精细扫描,启动神性残响过滤。”
他顿了顿,下达了最后的指令。
“搜索‘变量样本-01’。”
一声令下,散布在城市各处的黑色蜻蜓们,仿佛接到了蜂后的指令,同时调转方向。
一片无声的乌云,朝着西郊压去。
搜索网,正在收束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一架“捕食者”,如同一只真正的昆虫,悄无声息地掠过江澈藏身的那栋烂尾楼。
它忠实地执行着命令,过滤掉风声,过滤掉金属锈蚀的热辐射,过滤掉一切无用的背景杂音。
就在它即将飞离建筑上空的瞬间——
传感器阵列中,一个读数,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跳动。
斥候的战术目镜界面上,代表神性残响的分析图谱,大部分都是平滑的背景曲线。
但就在此刻,一条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、心电图般不规则的波形,一闪而过。
它的能量反应……几乎为零。
弱得像只老鼠的生物电。
不,不对。
它的波形!
混乱,疯狂,却又在最深处,隐藏着一种近乎绝对秩序的、令人头皮发麻的矛盾结构!
奥黛尔博士在数据库中,将这个独一无二的信号,命名为——
“悖论波形”。
嗡。
无人机的AI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比对,警报瞬间传回母舰。
信使面前的3D地图上,一个猩红的问号,精准地标记在了那栋烂尾楼之上。
缓慢,而执着地闪烁着。
找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