轰——!

巨响不是从身后传来,而是从整个世界传来。

像一只无形巨兽在啃噬空间的根基,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。江澈甚至没来得及回头,一股纯粹的、毁灭性的冲击波就从背后狠狠撞了上来!

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,被凶狠地掀飞出去。

他砸在地上,翻滚,骨头与混杂着铁屑的地面发出沉闷的碰撞。十几米后,他才在一根粗大的管道下停住,喉头一甜,喷出一口血。

还没等他爬起来,头顶的岩层发出了最后的呻吟。

无数巨石、扭曲的钢筋,暴雨般砸落。

他刚刚冲出来的那条生路,那个唯一的入口,就在他眼前,被上百吨的崩塌物彻底、永久地封死。

最后的轰鸣声渐渐远去。

世界,死寂一片。

追杀、爆炸、光和热,所有的一切,都被隔绝在了那堵由山体构成的墓碑之后。

他被活埋了。

“呼……哈……呼……”

江澈趴在冰冷的地上,贪婪地喘息着。每一口空气都带着铁锈、机油和腐烂苔藓混合在一起的,独属于地底的潮湿霉味。

他挣扎着,从口袋里摸出陈骸塞给他的最后一根冷光棒。

“咔哒。”

一声轻响。

一团惨绿色的光,像是垂死之人吐出的最后一口气,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,无力地亮了起来。

光,照亮了眼前的景象。

也瞬间抽走了江澈肺里所有的空气。

他不在什么管道里。

这里……是一座埋藏在地底的,钢铁神骸。

惨绿色的光芒奋力向前延伸,却在几十米外就被浓稠的黑暗吞噬,只能勉强勾勒出几根巨物的轮廓。无数直径骇人的巨型管道,如同一座史前森林里的钢铁巨树,盘根错节,层层叠叠,向上、向前,蔓延进光线无法触及的幽深之处。

穹顶?

看不到。

视野的尽头?

还是黑暗。

这里太大了。大到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掉进巨人骸骨里的蚂蚁。

这里也太静了。静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,和血液冲刷耳膜时那单调的嗡鸣。

他正沉在一片没有浮力、没有光、没有声音的深海之底。

确认了。

暂时……安全了。

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,那根被意志强行绷到极限的弦,“啪”的一声,断了。

所有被强行压抑的东西,如开闸的洪水,瞬间将他淹没。

先是疼。

身上被碎石划出的伤口,火烧火燎。

然后是疲惫。

深入骨髓,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求罢工。

紧接着,是足以将理智撕碎的画面。

陈骸自爆时,那片将世界染成纯白的炫目光芒。

那个黄金王朝的猎手,被能量吞噬前,那张扭曲而不甘的脸。

自己投出引爆石块时,那份冷静到陌生的决绝。

闸门落下时,陈骸最后那个模糊的、带着一丝解脱的笑容。

悲伤、负罪感、恐惧、孤独……

这些情绪拧成一股力量,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胃里。

“呕——”

他再也撑不住,身体一软,瘫倒在地,剧烈地干呕起来。

什么都吐不出来,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。他蜷缩成一团,像个被丢弃的婴儿,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。牙齿咯咯作响,在这死寂的空间里,清晰得令人发毛。

他想哭,喉咙却像被水泥堵住。

他想喊,却只能发出野兽受伤时那种压抑的、不成调的呜咽。

陈骸死了。

那个嘴臭又疲惫的老人,用自己的命,给他换来了这一线生机。

而我……活下来了。

靠着亲手杀死另一个人,活下来了。

我……是个杀人犯。

这个念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了他的灵魂上。

他感觉自己正在分裂,正在被这片无光的黑暗溶解、吞噬。

就在意识即将沉入崩溃的深渊时,他抽搐的手,无意间触碰到了一旁那根冰冷的、布满粗糙花纹的巨大管道。

下一秒。

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,顺着指尖,粗暴地钻进了他混乱的脑海!

休眠的【记忆读取】能力,被动触发!

一段段零碎、模糊的画面,像雪花点的老旧电视,在他脑中闪现。

……比这里更宏伟的地下空间……无数身穿暗褐色古老工装的匠人,神情麻木,脸上带着对“天灾”的恐惧…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,正指着一张巨大的图纸,用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古老语言,声嘶力竭地咆哮着:

“……地龙翻身……天火将至……唯此……方得一线生机……”

画面戛然而止。

这股外来的信息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江澈闷哼一声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
……

不知过了多久。

是饿。

腹中如刀绞般的饥饿感,将江澈从昏迷中唤醒。

紧接着,是浑身伤口传来的、钻心刺骨的剧痛。

求生的本能,这人类最原始、最强大的驱动力,像一桶冰水,浇灭了所有情绪的火焰。

活下去。

这个念头,如此简单,如此清晰。

江澈挣扎着,靠着身后的巨管,一点点地,从冰冷的地面上重新爬了起来。

他从怀里掏出那卷被血和土浸透、变得有些僵硬的油布地图。

陈骸那张布满皱纹、总是带着一丝嘲弄和疲惫的脸,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。

“活下去,小变量。然后忘了我。”

忘了你?

江澈在心里对自己说。

我怎么可能忘了你。

如果我死在这里,如果我忘了你,那你最后那场盛大的自爆,不就成了一个他妈的笑话吗?

那份所谓的“债务”,此刻,已经变成了滚烫的、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生命。

他还不起。

也永远不想还清。

他必须背负着这份债,活下去。

这,是在这片无光之海中,他唯一的灯塔。

江澈借着冷光棒最后的微光,颤抖着展开地图,辨认着那个通往“第三避难所”的标记。

他拖着那副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身体,一瘸一拐,走向了黑暗的更深处。

惨绿色的光芒,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、孤独的影子。

最终,那个小小的光点,连同那个踉跄的身影,彻底消失在了这座钢铁迷宫的无尽黑暗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