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道人影。
幽灵一样。
从半人高的芦苇荡里渗出来，无声无息地收紧包围圈。战术目镜在晨光下反射出冰冷的红点，像五双饥饿的狼眼。
黄金王朝的斥候。
“江澈，趴下，别动！”
隗山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他一把将虚弱的江澈塞进一块巨岩的缝隙里，那地方是绝对的射击死角。
他转过身，面对着逼近的死亡，脖颈和手腕的骨节发出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。
那双赤红的眸子，像烧透了的炭，只剩下毁灭。
“筹海，凌霜。”隗山的声音压得极低，没有半分颤抖，“我冲。你们带江澈走。跑，别回头。”
这是遗言。
筹海的嘴唇哆嗦着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他知道，隗山现在的状态去冲这个阵型，跟用血肉之躯去撞子弹没什么区别。
凌霜没说话，只是反手握住了刀柄。
刀柄上的缠绳，被她指节硌得发白。
隗山咧开嘴，露出一口白牙，像一头准备赴死的雄狮。
就在他肌肉绷紧，即将弹射出去的瞬间——
他脚下的动作，猛地僵住了。
他愕然低头。
脚下的影子，不对劲。
晨光下的影子本该是淡薄而拉长的，可此刻，它却像一滩活着的浓墨，粘稠地“沸腾”起来。
蠕动，扭曲，然后……缓缓地“站”了起来。
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，就这么从二维的影子里，像撕开一张纸一样，走进了三维的现实世界。
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，布鞋，背着手，像个刚打完太极拳遛弯回来的老头。
陈骸。
他看着肌肉僵硬得如同石雕的隗山，浑浊的老眼眨了眨，竖起一根枯柴似的手指在唇边。
“嘘。”
几乎就在他现身的同一刹那。
远处，那五名黄金王朝的精锐斥候，动作齐刷刷地凝固了。
没有枪响。
没有惨叫。
甚至没有一丝能量的波动。
他们就像是被瞬间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，身体一软，噗、噗、噗……悄无声息地，整齐划一地瘫倒在地。
半人高的芦苇荡，瞬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。
整个过程，安静得像一场荒诞的默剧。
隗山眼里的滔天战意，被一种更原始的惊骇所取代。这是什么？幻术？还是某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？
陈骸瞥了一眼芦苇荡的方向，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嫌恶。
他叹了口气，像是嫌麻烦，又像是在对隗山抱怨。
“啧，苍蝇。”
他踱步过去，拍了拍隗山僵硬的胳膊，沙哑道：“早知道就不给你那骨片了，让你死在下水道里，干净。”
说着，他佝偻着身子，慢悠悠地走到斥候倒下的地方，动作熟练地在他们身上摸索，把通讯器和几个带有神性标记的金属牌扯下来，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深潭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像是处理了几袋垃圾，脸上波澜不惊。
他走回江澈身边，看着他惨白的脸色，又叹了口气，从怀里掏出一片翠绿的叶子，在江澈鼻下晃了晃。
一股无法形容的清香钻入鼻腔。
江澈紧锁的眉头，竟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。
“走了。”陈骸做完这一切，对还愣在原地的三人说道，“那些玩铁疙瘩的和闻味儿的狗，最多五分钟就到。”
他领着三人，绕到采石场一处废料堆后，拨开藤蔓，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圆形铁盖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找到我们的？”筹海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。
“你们那个‘深渊回响’，动静闹得跟在宇宙里放烟花似的，想不注意都难。”陈骸头也不回地拧开铁盖，一股陈腐的铁锈味冷风从洞口吹出，“可惜，那帮玩铁疙瘩的，比我快了一步。”
铁盖下，不是下水道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黑暗。
陈骸看都没看，一脚就踏了进去，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。
“跟上。”声音从下方传来，闷闷的。
隗山二话不说，背起江澈，和筹海、凌霜对视一眼，纵身跃入。
……
几分钟后，数架“幽灵蛛”无人机悄无声息地掠过采石场上空，几辆越野车卷着烟尘呼啸而至。
一名技术人员看着终端上凭空消失的信号，满脸困惑：
“指挥中心，目标信号在此处完全中断。重复，完全中断。就像……人间蒸发。”
……
黑暗中没有重力。
四人在一种奇特的失重感中，不知下坠了多久，才终于脚踏实地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管网，墙壁上每隔百米，就镶嵌着一颗发出昏黄光芒的晶石。
陈骸走在最前面，脚步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音。
“这次玩脱了。”他的声音在通道里回响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“以前那种东躲西藏的日子，到头了。”
他停下脚步，转过身，浑浊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锐利地，钉在江澈身上。
“现在，你们的坐标，在遗识发掘会的数据库里，在律者的天网里，比妓院门口的灯笼还亮。”
“走到哪，都会被第一时间发现。”
他看着江澈，一字一句，缓缓说道：“我救你，是因为你这个‘变量’，可能是我们这帮等死的人，打破宿命的唯一机会。”
“但你记住了。”
“从现在起，你的命，不是你一个人的了。”
“是我们所有人的债。”
冗长而压抑的沉默中，他们跟着陈骸走了很久，久到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。
最终，陈骸在一扇巨大的、伪装成地下供暖阀门的古老金属门前停下。
他伸出干瘦的手，没有去拧那巨大的手轮，而是在锈迹斑斑的门板上，用一种毫无规律、却又暗合某种韵律的节奏，轻轻敲击了七下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响，阀门中央，一道严丝合缝的暗门缓缓向内开启。
门后，一股陈年纸张、防腐香料和……死亡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，扑面而来。
陈骸侧过身，对身后满脸戒备的三人，用他那贯有的、沙哑而疲惫的声音，做出了邀请。
“欢迎来到永寂书库。”
他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丝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凉的笑意。
“你们的新坟墓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