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天。中午。
地表之下,数千米。
这里没有太阳,只有无数光缆和能量管路,像一条条冰冷的地下星河,蜿蜒至黑暗深处。
空气里有股臭氧的腥甜,混着制冷剂特有的、那种让鼻腔发干的冰冷味道。绝对的死寂中,只有超级计算机集群运行时,那种仿佛巨兽心跳般,低沉而规律的嗡鸣。
“普罗米修斯实验室”。
一道巨大的环形光幕前,一个男人背着手,像在欣赏一出蹩脚的舞台剧。
光幕上,正以完美的上帝视角,回放着昨夜的战斗。
每一帧画面,都清晰到能看清战斧劈开水泥时,飞溅出的每一粒粉尘。
光幕中的肌肉巨汉咆哮着,浑身金光爆闪,一斧头将半条街都砸得粉碎。
男人嗤笑一声,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。
“快进。”
画面瞬间加速,巨汉的野蛮冲撞变成了一道滑稽的金色流光。
“野蛮,粗糙,毫无美感。”男人摇了摇头,语气像在点评一堆垃圾,“黄金王朝的这群蠢货,除了把神性力量当烟花放,还会干什么?”
他身旁,站着一位身穿白大褂,留着利落银色短发的女人。
首席科学家,奥黛尔。
她面无表情,气质比实验室里的制冷剂还要冷,仿佛天塌下来,她也只会伸手扶一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。
男人手指再一划,画面切换。
身着制式战甲的凌霜,手持光刃,动作精准如电脑程序,每一次格挡、每一次突进,都堪称教科书。
“再看看这个,‘律者’,秩序的执行者?呵。”
男人嘴角的嘲讽毫不掩饰:“瞧,教科书般的闪避,误差不超过三毫米。漂亮得像个模型,但也蠢得像个模型。她不是在战斗,她是在执行程序。”
他随手将画面暂停,光幕上,两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分立两侧,狰狞对峙。
“他们,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些东西,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。”顾衡下了结论,语气里带着一丝慵懒的厌倦,“遵循着设定好的规则移动,毫无惊喜,毫无价值。”
说完,他手指在光幕上轻轻一点。
画面瞬间放大,焦点死死锁定了两股风暴中央,那个狼狈不堪、在废墟中亡命奔逃的身影。
江澈。
“但是他……”
顾衡的声音变了。
之前那种慵懒和不屑消失得无影无踪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贪婪的灼热。他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全息投影上,镜片后的双眼,亮得吓人。
“奥黛尔,你看他。”
画面以极限慢放的速度,一帧一帧地开始播放。
江澈一个踉跄,看似躲闪不及,恰好让黄金巨汉的战斧,劈向了“律者”的防御死角。
一次玩命的翻滚,看似慌不择路,却正好将追兵引到了两股能量对撞的爆心。
他在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的时候,像个无声的鬼魂,在建筑物的阴影里穿梭,等待着那个万分之一秒的机会。
“看到了吗?”顾衡的声音因为兴奋,微微发颤,“他不是在夹缝里求生。他在‘创造’夹忿!他在‘引爆’矛盾!”
“他不是在躲。”
“他在‘钓鱼’。”
“他在‘放牧’!”
“用他自己这根脆弱的鱼线,同时钓着两头史前巨鲨!”
顾衡伸出手,指尖隔着空气,虚虚地描摹着画面中江澈的轮廓,像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。
“这不是野兽的本能,更不是机器的程序。这他妈的……是艺术!”
“先生。”
奥黛尔冰冷的声音,像一盆液氮,浇灭了顾衡的狂热。
她面前浮现出一块战术数据板,上面的红点正在一个废弃工厂的地图上,微弱地闪烁。
“‘捕食者’已经咬住他的尾巴了。”
奥黛尔推了推眼镜,用一种汇报天气般的语调说道:“目标生命体征极度微弱,体温39.8度,高烧,重伤。初步判断,精神反噬并发症。嗯……快死了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:“另外,他顺走的那枚‘圣甲虫护符’,材质解析出来了。东西本身不带神性,但它的晶体结构,能抑制高频能量,尤其是针对黄金王朝那帮蠢货。是个不错的战利品。”
顾衡脸上的狂热慢慢收敛,化为一种掌控一切的森然笑意。
“这么完美的实验品,在被我拆开之前……可不能死。”
他缓缓转身,打了个响指。
身后的全息光幕应声熄灭,整个实验室瞬间陷入黑暗。只有他镜片反射出的幽光,在黑暗中一闪一闪。
“奥黛尔。”
“在。”
“把‘变量样本-01’的所有资料,威胁等级、研究价值,全部提到最高。”
顾衡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,每个字都像一块冰。
“任务代号,从‘潜在样本’,变更为——”
他顿了顿,嘴角的弧度越发冰冷。
“‘第一目标’。”
“命令‘猎人’小队。”
“出发。”
“目标:江澈。”
“我要活的。而且,我要他完完整整,一根头发都不能少。”
指令下达。
实验室最深处的山体,无声地滑开。
瑞士的皑皑雪山之巅,一架通体漆黑,棱角狰狞到仿佛能切割光线的幽灵战机,悄然升空,没入云层,朝着东方疾驰而去。
机舱内。
三道身影静静坐着,面前的战术屏幕上,正显示着“第一目标”的所有资料。
他们的代号,分别为“信使”、“斥候”、“屠夫”。
三人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,只有冰冷的战术装备和死寂的气息。仿佛他们不是活人,而是三具被激活的杀戮机器。
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——
捕获江澈。
哦,不对。
顾先生说,要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