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所谓的现实世界,”老人开口了,声音嘶哑,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,“它的真名,叫‘人间神狱’。”
轰。
仅仅八个字,像一颗无声的炸弹,在江澈的大脑里引爆。
他猛地从行军床上弹起,却因为浑身脱力,又重重摔了回去。床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“人间……神狱?”
江澈的嘴唇哆嗦着,重复着这个荒诞的词。
他想笑,想指着眼前这个叫陈骸的老家伙,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。
可是……
眼前闪过那杯清水,那根被无形之力拧成麻花的金属棒。
铁一般的事实,像一只冰冷的手,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,让他发不出半点反驳的声音。
陈骸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,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。他就像个厌倦了工作的引路人,只是在例行公事。
“对,人间神狱。”
“这座监狱,比你历史书上任何一个文明都古老。地球,不是什么人类的摇篮。”
他顿了顿,枯瘦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桌面上,轻轻敲了敲。
咚。
“它首先,是一座监狱。”
咚。
“一座用来关押……旧日宇宙里,那些‘神’级罪犯的,超级监狱。”
旧日宇宙。
神级罪犯。
每一个字,都像一根钢针,扎进江澈的太阳穴。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像一块被砸碎的玻璃,裂纹飞速蔓延,发出刺耳的悲鸣。
“至于你,我,还有这颗星球上所有的‘人类’……”
陈骸拖长了音调,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,终于透出了一丝说不清是悲悯还是嘲弄的情绪。
“我们,都是这座监狱生态系统的一部分。”
“绝大多数人,”他环视着这间破败的地下室,仿佛目光穿透了墙壁,看到了外面的整个世界,“他们是‘拟态环境’。是监狱为了模拟出一个‘正常世界’,而批量生产的背景板。”
“背景板?墙纸?懂吗?”
“他们出生、上学、工作、老去、死亡……在设定好的物理法则和历史剧本里,一遍又一遍地轮回。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,所有的爱恨情仇,都只是为了给囚犯们提供一个足够逼真的舞台。”
江澈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墙纸?
他的姐姐江荷,那个为了他的“病”,操碎了心,熬红了眼,甚至不惜与他决裂的姐姐……只是墙纸?
那个被他抢了面包的便利店小哥,地铁里行色匆匆的路人,喝令他站住的警察……
他们真实存在的一生,他们的挣扎和努力,都毫无意义?
这比直接告诉他世界是假的,还要残忍一万倍!
“那……我们呢?”江澈用尽全身力气,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“我们?”陈骸的嘴角,第一次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,“我们这些能看见‘异常’的人,当然不是墙纸。”
他身体前倾,凑到江澈耳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,说出了那个足以将江澈二十二年人生彻底钉死的答案。
“我们,就是那些被剥夺了记忆和力量的……囚犯。”
“而那个追杀你的女人,凌霜。”
“——她是狱警。”
囚犯!
狱警!
所有的碎片,瞬间拼合!
他的“精神病”,是囚犯身份的烙印!
他的逃亡,是一场越狱!
凌霜的追杀,是狱警在抓捕逃犯!
那个冰冷的编号“GE-77139”,不是什么狗屁代号……
是他的囚犯编号!
逻辑,在这疯狂的叙述中,严丝合缝。
一股比死亡更深的寒意,从尾椎骨一路冲上天灵盖,江澈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战,发出“咯咯”的声响。
“不可能……这不可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眼神涣散。
“没什么不可能的。”陈骸冷漠地坐了回去,“事实如此,你接不接受,它都在那。你现在该考虑的,是怎么活下去。”
他竖起三根手指,像三截干枯的树枝。
“漫长的岁月里,苏醒的囚犯们,大致分成了三个派别。”
“第一,【越狱派】。一群疯子,革命家。总想着搞个大新闻,炸了这座监狱,重获自由。他们是狱警的主要打击目标,看见了躲远点,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”
“第二,【复辟派】。一群傻子,旧时代的王侯将相。接受不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,总想着在地球上重建他们的狗屁神国,把凡人再变回他们的奴隶。前阵子在埃及闹事的‘黄金王朝’,就是这帮货色。一群活在梦里的可怜虫。”
“第三……”陈骸收回一根手指,指了指自己,“就是我们,【蛰伏派】。内部叫法,‘无相行者’。我们这群人,要么是被狱警打怕了,要么是像我一样,看透了,也累了。不越狱,不复辟,就想找个阴暗角落藏起来,安安静静地……等死。”
等死。
他说得如此平静,像在说“等天亮”。
三条路,每一条都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“而你,”陈骸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,最后一次落在江澈身上,“你现在的状态,我们称之为‘侵染态’。你的‘神格’正在复苏,那些属于你的高维记忆和力量,正在冲击你这颗脆弱的人类大脑。你的精神分裂,就是这么来的。”
“你很幸运,在彻底疯掉前遇到了我。你也很不幸,因为一个‘侵染态’的囚犯,在狱警的系统里,就是一段必须被清除的错误代码。一个必须被杀毒软件干掉的病毒。”
“你,现在,就是一个随时可能被自己的力量逼疯,或者被狱警‘清除’的……”
陈骸笑了。
“病人。”
这个江澈听了十几年的词,在这一刻,被赋予了全新的、指向疯狂与死亡的意义。
“唯一的活路,”陈骸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,“就是找到并回收那些被打散的、原本属于你的‘权柄碎片’。当你成功吸收一份完整的碎片,你就能获得稳定可控的力量,初步稳固你的精神。那个阶段,我们叫‘溯源态’。”
“到了那时,”老人靠回椅背,整个人重新隐没在黑暗里,只留下一句幽幽的话语。
“你才算真正拿到了,在这座神明监狱里……”
“挣扎求生的入场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