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回头。
这是江澈脑子里唯一的念头。
他甚至能感觉到,那道非人的、银灰色的视线,像一根冰冷的钢针,死死钉在他的后脑勺上。
身后,是他亲手制造的天崩地裂。水塔砸穿厂房的巨响还在耳边轰鸣,混杂着金属扭曲的尖叫和蒸汽泄露的嘶鸣。这片钢铁坟场,就是他用理智和疯狂换来的、唯一的活路。
跑!
肺像个被捅穿的破风箱,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和血沫的味道。骨裂的左臂每一次摆动,都传来一阵让他眼前发黑的剧痛。
不能停。
停下,就是死。
穿过最后一片废弃厂区,一堵三米多高的锈蚀围墙拦住了去路。墙的另一边,是属于人间世界的铁轨。
呜——!
一声悠长的汽笛,撕裂了混乱的工业噪音,像一把钥匙,精准地插进了江澈的耳蜗。
他猛地抬头。
一列长得望不到头的货运火车,如一条沉睡的黑色铁龙,正缓缓驶出车站。
速度在加快。
车轮碾过铁轨,发出“哐当、哐当”的轰鸣。
那不是节奏。
那是倒计时。
是他的机会,也是他唯一的活路!
江澈瞳孔骤缩,最后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。烟尘弥漫的厂房废墟中,那个女人的身影随时可能撕开一切冲出来。
没时间了!
他把牙关咬得咯吱作响,将身体里最后一丝靠意志压榨出的力量,全灌进了两条腿里。
脚下的碎石被蹬得像子弹一样向后溅射。
近了。
更近了!
心脏擂鼓般狂跳,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
——就是现在!
一步,两步,纵身一跃!
受伤的左手勉强扒住粗糙的墙沿,钻心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,险些脱手。他死死咬住嘴唇,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,另一只手也猛地攀了上去。
没有技巧,没有美感。
他就那么用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,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野兽,把自己“甩”上了墙头。
脚下,火车正隆隆驶过,速度比他预想的快得多。
来不及犹豫。
江澈用尽最后的气力,纵身一跃!
身体像个破麻袋,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抛物线,然后重重砸下。
“砰!”
剧痛!
仿佛全身的骨头都在这一刻被震碎了。意识都出现了刹那的空白。
紧接着,冰冷、粗糙的触感从背后传来,无数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骨头。漫天的黑色粉尘呛入鼻腔,让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,每一声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。
是煤。
他掉进了一节装满煤炭的敞篷车厢。
不能昏过去。
求生的本能死死绷着最后一根弦。江澈手脚并用,像条垂死的虫子,挣扎着爬向车厢角落,把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,深深埋进冰冷的煤堆里。
黑色的斗篷,黑色的煤炭。
完美伪装。
火车驶离了工业区,铁轨的“哐当”声变得平稳而单调。
不知过了多久,江澈才敢从煤堆里,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。
冷风如刀,刮过他满是煤灰和血污的脸。
远处,那座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城市,天际线正在视野里缓缓后退。那些高楼的剪影,那些曾亮着万家灯火的窗户……都成了回不去的风景。
回不去了。
这个念头,像一颗子弹,精准地击中了他最柔软的地方。
被追杀的恐惧、劫后余生的茫然、对未来的绝望……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,在这一刻决堤。
他想起了姐姐江荷。
想起她为自己日渐憔悴的脸,想起她强撑的微笑,想起最后那通电话里,她语气中的惊慌和哭腔。
是他亲手挂断了电话。
是他亲手在她心上,划开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口子。
愧疚,像一条毒蛇,啃噬着他的心脏。
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姐姐照顾的弟弟,不再是那个想回归正常的学生。
他是个逃犯。
一个怪物。
故乡在他的视野里,终于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线。
一滴滚烫的液体,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,混着煤灰,在他脏污的脸颊上,冲刷出一道清晰、苍白的痕迹。
火车继续向前,驶入荒野。
就在列车经过一座高大的信号塔时,江澈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,仿佛……被什么东西看了一眼。
错觉吧。
他太累了,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。
他不知道,就在刚才,信号塔顶端一个伪装成检修设备的装置,无声地闪烁了一下。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扫描波,如同无形的梳子,瞬间梳理过整列火车。
扫描波扫过每一寸金属,每一块煤炭,最终,扫过角落里的江澈。
那件从漫展上抢来的廉价斗篷,在扫描波触及身体的刹那,表面的特殊材料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扭曲,扰乱并吸收了绝大部分信号。
……
【神庭深网·追索界面】
数据流无声地闪动,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浮现。
【目标列车ID:ZY-4077。】
【扫描结果:检测到微弱神性残余波动。能级:低于阈值Epsilon-9。】
【综合判定:目标GE-77139逃逸路径环境污染残留。】
【威胁等级:无。】
【指令:取消对ZY-4077号列车的追踪。】
【档案更新:目标GE-77139,状态变更为‘信号丢失’,追捕任务中止。】
……
那件不起眼的斗篷,为他赢得了用任何代价都换不来的喘息之机。
而此刻,火车的摇晃与铁轨的轰鸣,正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伤势、疲惫、精神的彻底透支,三座大山,终于将他最后一丝紧绷的意识,彻底压垮。
眼皮,重如千斤。
再也……撑不住了。
在火车有节奏的轰鸣中,江澈的头一歪,意识彻底沉入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