肺像个破风箱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儿。

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,只是两根灌了铅的棍子,机械地向前挪。

江澈抬起头。

那座废弃钢铁厂,像一只趴窝的钢铁巨兽,张着黑洞洞的嘴,等着他自投罗网。

这里就是终点。

他的“指南针”在脑子里疯狂轰鸣,到了这里,终于安静下来,指针死死钉住了工厂的中心。

要么生,要么死。

他拖着步子,找到一个巨大的球形锅炉,在背风处滑坐下来。身体靠上冰冷的钢板,感觉骨头里的热气都被瞬间吸走了。

他从那件破烂斗篷的内袋里,摸出一样东西。

一部手机。

屏幕裂得像干涸的河床,早就没电了。这是他逃亡时,从那个被他亲手毁掉的家里,下意识揣走的唯一物件。

一块墓碑。

埋葬了他过去二十二年“正常”的人生。

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钻了出来。江澈记得,这部老掉牙的手机,有个现在早就淘汰了的“紧急电量”功能。

长按组合键,能从电池尸体里榨出最后一口气。

撑死三分钟。

鬼使神差。

他冻得发僵的手指,摸索着,重重按下了音量减和电源键。

没反应。

果然。

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,准备把这块废铁扔了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屏幕,闪了一下。

微弱的光,像坟地里的鬼火,亮了起来。

一格信号。

一格红得刺眼的电量。

江澈盯着屏幕,像是看见了亡魂。他想关掉,结束这场闹剧。

手指还没碰到屏幕,它却自己疯狂地亮了起来。

嗡——嗡——

微弱的震动,像濒死的心跳。

屏幕顶端跳出两个字。

来电显示:姐姐。

世界,瞬间静音了。

风声没了,喘息声没了,远处铁轨的呻吟也没了。

只有那两个字,像两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扎进他的眼球。

过去四天三夜,用痛苦和逃亡筑起的大坝,在这一刻,轰然决堤。

一幕幕画面,像潮水般涌来。

……滚烫的油点溅在女孩手背上,她一边吹气一边笨拙地给他下面条。

……深夜里,女人对着一堆他看不懂的医学报告,肩膀无声地抽动。

……无数次的争吵,为了药,为了学业,为了他那些“疯狂”的念头。每一次她都强势得像个女王,可他总能看见她转身后垮掉的背影。

还有……失控那一晚。

她瘫在沙发上,看着他的眼神。

没有愤怒,没有失望。

只有最原始的,面对未知怪物的恐惧。

是他,亲手把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,推进了深渊。

愧疚和思念像两只大手,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,让他喘不过气。

接。

脑子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咆哮。

接啊!

再听听她的声音,哪怕只是一句骂,也是那个温暖世界最后的回响。

这是他的人性,在被彻底吞噬前,最后的求救。

但是……

另一个声音,冰冷得像手术刀。

“接了,然后呢?”

暴露位置?把那个怪物引到她身边?让她也变成被追杀的猎物?

不。

江澈的手指悬在绿色的接听键上,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。

指尖和屏幕之间,不到一毫米。

一边是人间,一边是地狱。

他可以下地狱,但他不能……把她也拉下来。

那只颤抖的手,在半空中,猛地攥成了拳。

理智,还有那份足以压垮一切的爱,压倒了所有软弱。

他没有接。

也没有挂。

他缓缓举起手机,用尽全身的力气,朝着身旁厚重的锅炉钢板——

狠狠砸了下去!

砰!!

一声又闷又脆的巨响,像一根骨头被硬生生砸断。

屏幕瞬间碎成一张绚丽的蛛网,然后彻底崩裂。零件四散飞溅。

那执着闪烁的来电,连同那两个字,永远黑了下去。

江澈看着脚下的一地狼藉,面无表情。

那张苍白的脸,像一具完美的石膏面具,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
他刚刚砸碎的,不是手机。

是他的心。

是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。

从此,人间再无归途。

在一片真空般的死寂中,江澈缓缓站起身。他拉上兜帽,整张脸都藏进了阴影里。

不再看那堆残骸一眼,他转身,迈步走向那座钢铁巨兽的血盆大口。

……

他踏入工厂大门的瞬间——

轰隆!!!

身后,那两扇几米高的巨型铁门,毫无征兆地轰然关闭!

巨大的回响,震得整个厂房嗡嗡作响。

紧接着。

咔!咔!咔!

数十道刺眼的探照灯,从厂房高处的各个角落猛然亮起。光束精准交错,在他脚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光之囚笼,将他死死钉在正中央!

江澈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,从指缝里向上望去。

二楼的金属走廊上,静静站着一个身影。

深色风衣,身形纤细。

她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站着,像个来看戏的观众,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银灰色眼瞳,冷漠地注视着舞台中央的猎物。

她的眼神,像在看一只笼中的困兽。

不。

是看一件即将被回收的残次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