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人。
不是敌人,不是暴君。
是病人。
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,从陈骸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来,狠狠扎进江澈的脑髓。
嗡——!
他话音刚落,面前那根通天彻地的记忆晶柱,仿佛被这句咒语激活,表面流淌的数据洪流瞬间从涓涓细流变成了滔天巨浪!
光芒暴涨,亮到刺眼!
“看着。”
陈骸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疲惫,还有一丝……不忍。
“看清楚,我们之中最强、最像‘神’的那一位,是怎么疯的。”
他用自己最后一丝神性,点燃了这段被封印亿万年的往事。
刹那间,光芒吞噬了一切。
江澈感觉自己不是在“看”,而是被粗暴地拽了进去!
场景重构。
时空倒转。
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冰冷、死寂的宏伟神殿中。神殿之上,是一尊王座。
王座上坐着一个男人。
江澈瞳孔骤缩。
万藏!
但……又不是万藏。
眼前这个男人,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疯狂与阴谋。他的眼神,平静得像是宇宙诞生前的第一个瞬间,周身环绕的不是能量,而是由纯粹法则构成的、完美无瑕的几何光环。
每一个角度,都精准到无法度量。
每一个线条,都代表着一条宇宙的铁律。
他不是在遵守秩序。
他,就是秩序本身。
这是旧日宇宙的至高古神,执掌“绝对秩序”与“永恒常量”的无上存在。
画面飞速流转。
“寂灭福音”的杂音开始在宇宙的背景辐射中出现,像收音机收到了不该收到的频道,众神开始恐慌、猜忌、内斗。
一片混乱中,是万藏,第一个站了起来。
他不像其他神明那样恐惧。在他看来,一切混乱,皆源于秩序的崩坏。
只要找到根源,将其格式化,宇宙就能恢复正常。
就这么简单。
于是,他做出了一个在当时所有神明看来,都无比孤勇,甚至有些悲壮的决定——
他孤身一人,前往宇宙的尽头。
去直面那片正在扩散的思想瘟疫。
去用自己绝对的秩序,净化那绝对的混乱。
场景再变。
宇宙的尽头。
这里没有光,没有物质,连时间和空间的概念都模糊不清。
只有一片深邃的、仿佛在不断低语的黑暗。
那就是“寂灭福音”的源头。
一种……“绝对虚无”的具象化。
万藏的身影,在那片无垠的黑暗面前,渺小如一粒尘埃。
但他展开了自己的神国。
那是一个由无数法则齿轮和逻辑链条构成的、绝对精密的宇宙模型。像一台最顶级的计算机,试图去运算、去定义、去格式化眼前的“BUG”。
常量,开始对抗变量。
定义,开始对抗虚无。
一场无声的战争,在宇宙的底层逻辑层面,爆发了。
没有爆炸,没有冲击波。
却比任何神战都更加凶险。
江澈的心被揪紧了。他之前从硬盘数据里看过这段记录,但那只是冰冷的文字。
而现在,通过陈骸的视角,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万藏那股对抗天灾的、悲壮的决绝。
万藏的秩序神国,一度占据了上风。
黑暗被不断压缩、解析、定义。
胜利似乎就在眼前。
但也就在那一瞬间,一丝比任何病毒都精纯、都本质的“错误”,像一段无法被察觉的悖论代码,悄无声息地,侵入了他神格的最核心。
它没有污染万藏的力量。
它污染了万藏的“理念”。
画面中,远征归来的万藏,眼神依旧坚定,秩序依旧完美。
可有什么东西,已经从根上烂掉了。
他在众神议会中,开始狂热地宣扬自己找到的“终极救赎方案”。
“自由意志,就是混乱与痛苦的温床!”
“是‘寂灭福音’得以传播的土壤!”
“想要从根源上‘治愈’这个宇宙,就必须剥夺所有生命的自由意志!将一切,都纳入我这绝对的、永恒寂静的秩序之下!”
他要建立一个没有错误、没有意外、没有纷争的“完美”宇宙。
一个……连“生命”这个最大的“意外”都不复存在的宇宙。
他疯了。
这个提案,直接引爆了众神的决裂,和那场毁灭一切的终末之战。
影像最后一幕,是战败的万藏,被放逐进刚刚建成的“人间神狱”。
他脸上没有愤怒,没有不甘。
反而带着一种悲悯的、不被理解的微笑。
仿佛在怜悯众生的愚昧。
光影散去。
晶柱恢复平静。
江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额头上满是冷汗。
陈骸的身影,已经虚弱到近乎透明,像风中残烛。
“常量……是没法战胜绝对虚无的。”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,“我们这些神,执掌‘秩序’、‘生命’、‘力量’……我们的本质,是一个个写死的‘常数’。但‘寂灭福音’,它的逻辑是‘归零’。用常数去对抗归零,一旦失败,就会被同化,成为‘零’的一部分。”
他的目光,第一次如此锐利地钉在江澈身上。
“但你不一样。”
“你,江澈,你执掌的是‘无限可能’,你是这个宇宙最大的‘自由变量’!”
“你的存在本身,就是对‘绝对’的否定!”
“你的混乱,你的不确定性,正是对抗那终极‘确定’的……唯一解药!”
陈骸的声音开始颤抖,带着一种压抑了亿万年的激动。
“你不是错误代码,江澈!”
“你是我们所有人……唯一的,变数!”
轰!
一道惊雷在江澈的脑海中炸响。
所有线索,所有谜团,所有困惑,在这一刻,全部被串联起来!
他终于明白了!
明白了自己的神格为何物!
明白了律者系统为何视他为终极威胁!
明白了万藏为何又视他为打开枷锁的钥匙!
他不是BUG。
他妈的……
他是杀毒软件!
“我也试过。”陈骸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败者的疲惫,“我试图建立‘庇护所’,治愈那些被逼疯的同伴。但我失败了。单纯的隔离,救不了他们。常量,永远无法治愈变量。”
他看着江澈,像看着最后的希望。
“必须有一个‘变量’,来打破这个死局。一个能用人性去驾驭神性,能理解秩序与自由边界的变量。”
一切,都通了。
万藏的悲剧,自己的宿命,这场战争的真正意义。
不是你死我活。
是一场……治疗。
江澈紧紧握住了双拳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。
他抬起头,眼神中的震撼、迷茫、悲悯,最终全部沉淀下来,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意。
他看待最终决战的视角,彻底变了。
从“消灭一个暴君”,转变成了——
“拯救一个病人,修正一个错误。”
他的内心,完成了从“破局者”到“疗愈者”的最终蜕变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江澈郑重地对陈骸说,每一个字都重如山岳。
他将所有宏大的历史与哲学,瞬间拉回到那个迫在眉睫的、最现实的困境之中。
“那么,现在,”
“我们该怎么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