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。
刺骨的冰。
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,瞬间扎遍了江澈全身的每一条神经。
“哗——!”
他和筹海被一股巨力从狭窄的岩缝中喷射而出,像两袋被丢弃的垃圾,狠狠砸在地上。
出来了。
然后,风雪淹没了他们。
这不是风。
是刀子。是混着冰碴的利刃,从四面八方刮过来,要把他们骨头上的肉一片片削掉。
江澈猛地吸了一口气,肺叶像是被灌进了一捧碎玻璃,疼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。可刚一张嘴,狂风就夹着雪沫子灌了进来,堵住了他所有的声音。
天地间,一片惨白。
没有方向,没有参照物,只有无穷无尽的暴雪和鬼哭狼嚎般的风声。
湿透的作战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,从柔软的布料变成一层僵硬的、不合身的铁壳。江澈试着动了动手指,关节处传来冰壳碎裂的“咔嚓”声。
体温正在疯狂流失。
再过十分钟,不,五分钟,他们就会变成两座和这雪原融为一体的冰雕。
“江……江澈……”
身旁的筹海牙关打着架,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。他的嘴唇已经冻成了青紫色,但那双眼睛,却依旧冷静得可怕。
他挣扎着跪倒,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。他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,死死抠住军靴内侧的夹层,用力一撕!
一个被厚厚蜡层包裹的、只有拇指大小的金属管掉了出来。
“……无相行者……最后的……信标……”
筹海的声音在风雪中几乎听不见,他用尽全身力气,像是拧开一枚手雷的保险栓,猛地旋开了金属管的底部。
没有光。
没有声音。
只有一道人类肉眼无法捕捉的特殊光谱,像一把无形的信号利剑,悍然刺破风雪,射向了五十公里高空,那片铅灰色的绝望天幕。
做完这一切,筹海再也支撑不住,一头栽倒在雪地里。
江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过去,将他紧紧抱住,用自己正在消散的体温,为两人争取那渺茫的、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希望。
意识,开始模糊了。
周源最后平静的脸,在江澈眼前一闪而过。
不。
不能死。
还不能死在这里……
……
柏林,临时安全屋。
消毒水和廉价伏特加的气味混在一起,呛得人脑仁疼。
“滋啦——”
隗山面无表情地将大半瓶烈酒浇在自己赤裸的上半身,酒液淌过纵横交错的伤口,发出烤肉般的轻响。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仰头将剩下的小半瓶灌进喉咙,喉结滚动。
烈酒的灼痛,是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“活着”的证明。
另一边,凌霜坐在桌前,镊子在她手中稳得像焊死在上面,正冷静地为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缝合最后一针。那道翻开皮肉的伤口,仿佛长在别人身上。
“砰!”
隗山猛地将空酒瓶砸在桌上,烦躁地站起身,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。他每走一步,脚下的地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“操……已经超时三个半钟头了。”他低声咒骂着,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暴躁巨熊,“那小子……他最好别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他自己咽了回去。
凌霜剪断缝合线,抬起头。
那双总是像精密仪器般冰冷的银灰色眼瞳里,罕见地掠过一丝焦灼。
就在这时。
她佩戴的特殊战术目镜上,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信号,突兀地跳了出来。
那信号极其古老,极其微弱,像风中残烛。
凌霜的呼吸,停滞了半秒。
“找到了。”
声音不大,却像一颗炸雷在房间里响起。
隗山猛地转身,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!
下一秒,两人化作两道残影,撞开了安全屋的大门。
“轰——!!!”
雪原上空,“幽灵”运输机撕开风雪,以一种近乎自杀式的野蛮姿态,将引擎功率推到极限。它放弃了所有隐蔽协议,像一颗燃烧的陨石,循着那道微弱的信号源直扑而来。
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刺破黑暗,打在雪原上。
光柱中,两个身影紧紧相拥,几乎与白雪融为一体。
驾驶舱内,凌霜一直紧绷的身体,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。
舱门在半空中轰然打开,狂风倒灌。
隗山不等飞机降落,直接从数米高的机舱中纵身一跃!
“咚!”
他沉重的身躯在雪地上砸出两个深坑,溅起一片雪雾。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两人面前,看了一眼他们已经失去意识的脸,一把一个,像拎麻袋一样将江澈和筹海甩上肩膀,转身大步跨回机舱。
舱门关闭,隔绝了外界的一切。
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,但机舱内的气氛,却比外面的冰原还要冷上千百倍。
四人重逢。
没有问候,没有庆幸。
隗山沉默地将两人放在地上,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机舱,那双总是燃烧着战意的虎目,一点点黯淡下去,最后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。
他什么都明白了。
一言不发,他从物资箱里拿出两张最厚的保温毯,盖在两人身上,又拧开一壶军用烈酒,递了过去。
筹海的手抖得像筛糠,他接过酒壶,却没有喝,只是死死地抱在怀里,仿佛那不是一壶酒,而是周源用命换来的、滚烫的数据硬盘。
江澈的身体在回暖,但心却在一寸寸下沉。
他抬起头,对上了凌霜的视线。
在那双银灰色的眼瞳里,江澈第一次看到了秩序和冰冷之外的东西。
是后怕,是悲伤,是一种……裂痕。
一个完整的小队,回来两个。
这不是凯旋。
这是用同伴的命铺出来的,一条血淋淋的逃生路。
死寂。
足以让人窒息的死寂。
不知过了多久,稍微缓过一口气的筹海,挣扎着站了起来。他走到驾驶舱旁的全息地图前,伸出一根依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的手指,在阿尔卑斯山脉的某个山峰上,点亮了一个早已被废弃的红点。
“去这里。”
他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。
“找个地方……安顿周源。”